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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南怀瑾
出版社: 东方出版社
出版年: 2015-9-1
页数: 276
定价: CNY 32.00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0608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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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中庸》所讲的“天”(是)抽象的,代表形而上的道,也可以把它当作为宇宙之间万事有一个不可知的力量。“天命之谓性”,人性从哪里来?天命。命不是下命令的命,这个命是当成禀赋,赋予、给你的,生命当中自然有这股力量给你,这就是“人性”。“天命之谓性”,那么如果拿这句话做比较宗教、比较哲学的研究,那多了,牵涉到佛家的所谓唯识、唯心,各种的思想;那么牵涉到道家的,就是老子所讲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个就是自然。那么再加上牵扯到西方宗教、哲学的,那就越来越多。在中国文化过去(就是)这样简化,我们后世当成一个大问题;在几千年前对中国的老子、中国的古人(来说),这个字很简单。生命从哪里来?也不管他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反正“天命之谓性”。所以我们常常讲天生我的个性是这样;这个天就代表了宗教的、哲学的、不可知的、可知的,统统在内了。你觉得上面掉下来也可以,地下长出来也可以,反正后面那个是什么东西呢?拿一个字把它挡住——“天”。就是到这里为止!

现在我们把它简化起来。《中庸》所讲,人性的来源,自然的禀赋,这个就是“性”。人性呢?但是有一点,在儒家的观点,认为人性本来是至善的,不坏的;坏是后天搞坏的。从性善派的这个思想来看《中庸》,所谓讲“天命之谓性”,这个性是本来干净的、纯洁的、善良的、无私的,总而言之,至真、至善、至美;拿西方的哲学观念,真、善、美的。——“天命之谓性”

“率性之谓道”,上次我们讨论过,我们中国话、土话里头“率性”两个字用得很“率性”了,可以随便乱用。我率性要打你就打你了,我率性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实际上这个率(suo3)字,又念shuai4、又念lv4,各种读音,是所谓的破音字,现在新的名词。在过去的文字的观念,叫做借用、假借。有些地方都可以借用这个字。率(suo3),在古代的解释里是“直”,直道而行,很直的,不转弯的,不是老子所讲的“曲则全”,不是歪曲。直,也就是直心,直心——没有加坏的观念染污的,纯洁的、天然的,这个就是道。依本性至善,第一念的至善之心,这就是道。这个道,做个比较来说:《中庸》上的道在“天命之谓性”的之下,“道”变成“用”。“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大学》上的“道”,道盖住了“天”。两个代号不同。之所以一般研究我们中国文化,为了这个名词代用的范围、定义很难下。同样一本书上,上下两个字不同,观念不同,有时候做名词用,有时候做动词用。那么这些,我们假如青年同学们念书念多了会起怀疑,这个“道”是讲什么?这是讲“用”。道和天两个都有几个方面的代号,几方面的代表。

他说我们人性天生是至善的,孔子讲的话:“人之初,性本善”。这个《中庸》是孔子学说传统下来。“率性之谓道”,不加上后天的心思,不加上后天的染污,直道而行,这就合于先天的道。(但是)人往往不可能!人生下来,加上后天社会、家庭的教育、社会的教育、各种的影响,心思龌龊了、脏了,或者歪了,必须要把它纠正过来,所以要修行;修正自己的行为,把它改过来,所以“修道之谓教”。这个“教”不是宗教的教,是教育的教。“教”者,在古人解释“教”字是效法的“效”,“效”也是“学”的意思,学习的学,跟到来学——教化,所以修道就是教育的目的。所以人同一切众生、一切禽兽、一切生物不一样,因为人有思想、有教育、有文化,可以把坏的一面把它修正、改过来,这是《中庸》这三句话里面的原则。

换句话说,第一句话,“天命之谓性”,自然之道,就是见道。“率性之谓道”,就是修道。“修道之谓教”是行道。见道以后如何去修道,修道以后如何去行道。这个道要注意,不是学佛的那个道,也不是道家修长生不老之道;这个道——天人之际,人同天两个不相隔离的,人同鬼神也不相隔离的;以人为中心、人道为中心,如何去明道而起行的道,这就是“修道之谓教”。这三句话下面所有的解释都是在这三句话的原则之下的变化。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道”这个东西并没有离开我们哦!每个人生下来本身都有道的,因为“天命之谓性”嘛,各个都有道。“不可须臾离也”,这个“须臾”是中国的形容词,等于佛家后世来说的刹那之间。那么佛学讲刹那,那很严重,人一个弹指包括六十个刹那。中国人讲须臾,有多少个刹那、含有多少个弹指(指头弹动一下)没有规定,反正最快的速度就是须臾,一下子;就是眼睛眨一下也有好多须臾了。所以这个“道”啊,他说“道”这个东西,他上面讲的好像是做功夫修养,不可以有一刹那离开道的,好像叫我们修道的人要小心,随时要在修道。事实上进一步说,这个“不可”啊!事实上教我们认清楚“见道”的方面。人,生来各个有道,就是自己忘记了。“不可须臾离也”。

“可离都非道也。”说——道啊,修它就有、不修就没有,那不叫做道,那是修得来的,没有用。譬如现在我们大家有些人修道、做功夫,或者打坐,打起坐来有道,“啊!很好,我在学佛!”放下腿子来,佛也没有了,道也没有了——那叫修腿,不叫做修道,那叫做“腿也者不可须臾放也,可放者非道也”,啊!那就不对了。他说道这个东西啊,就在我们这里,随时随地有。“可离者”,认为道可以离开,认为我现在为什么要修道?——道掉了,所以去找回来。找得回来一样掉得了啊!那不是真道。

这个道是“天命之谓性”,人人生命当中本来有的。“可离者非道也”,离得开,做功夫再回来、不做功夫又掉了,你这个不是道哦!要搞清楚,这样不是修道哦!这样是你在做某一种练习而已。真正的道,就同佛家说的一样,一悟千悟、一得永得,不掉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同样的道理。这个道是没有变动过。所以讲,这几句话是东西方宗教与哲学中的哲学,是万古的名言。“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但是下面就讲到“修道之谓教”。

事实上我们这些人啊,生下来以后把道离开了——不是离开,道没有离开你——蒙蔽住了,自己蒙蔽住了,不晓得自己的本身有那么大的宝贝,道是永远跟着我们的。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见道啊?是后天的情、识、观念把这个道挡住了。他要我们怎么样修道呢?要“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在行为上讲,在修道上来讲,他说所以啊,我们每一天都在做事,要小心,自己要做个范围——戒,要谨慎。“其所不睹”,看不见的地方要小心,为什么呢?就是曾子在《大学》上讲的“小人闲居为不善”。一个人平常很道德,很严肃,当你一个人在房间里头,都关起来,都看不见的时候,你什么怪相自己都会做得出来,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出来,这就不是修道人的规范。

修道人“戒慎乎其所不睹”,一个人都看不见的时候,乃至鬼都看不见你的地方,等于平常那个在佛堂里、在教堂里、在孔庙里、在父母的前面、在祖宗的前面,完全是一样,这是修道的行为。所以“戒慎乎其所不睹”,表面和背后完全一样,那还不算数;看见与看不见的地方一致,这是道德的标准、行为的标准。“恐惧乎其所不闻”,恐惧,害怕。你说没有关系,我们骂他两句,不要紧,他听不见;果然别人、第三者是听不见,我们自己(却)违反了自己天性上的道德。即使没有人听见,乃至没有鬼神听见,可是一样要恭敬而严肃,这是行为的标准,也就是一个人有没有教养,教养的标准。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莫见乎隐”,“莫”是不可以、没有。因为你要见道,我们一般人去追求一个道,不管你修儒家、修佛家、修道家,总想追一个道,一般人修道总想得道;“得道”是个名词,得道并不是抓到一个手表一样,总算我偷来了,那个叫得道,世俗把拿到叫得到。真正见道是一切放掉,什么都放下,那个才是见道;同世俗观念(是)两样的、相反的。“莫见乎隐”,我们的习惯,去修道一定找一个隐秘、不可知的隐秘——“隐”就是秘密——都认为道是非常奥秘的,去找那个奥秘,想在奥秘中间去见道——错了!那里见不到的。道在哪里见?——“莫显乎微”,到处都是道,摆在那里明显得很。很精微的道,很明显地摆在这里,处处有道。庄子就提出来,“道在屎溺”,道在哪里?道在大便、小便,厕所里都有道,吃饭也有道,就是生活之间没有哪一处不是道。所以讲“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所以)君子慎其独也”,也是体和用两个一起来了。

讲用,讲行为,就跟到上面说,“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我们修道,不要认为,人看不到的地方、没有人知道,那么可以乱来——不可以!要“君子慎其独也”。单独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如对大宾——就是说等于对长上。我们历史上许多有修养的儒家,退朝之后,坐在家里,在书房还穿着朝服,非常严肃。“如对大宾”,像对着皇帝、对着父母一样地讲话、做事情。在历史上好多这样的榜样——过去都是儒家的教育。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中节”这个“中”不念中(ZHONG1)了,而是念“中(ZHONG4)”,打靶一样打中了。这里讲,“修道之谓教”,行道、见道的功夫了,做功夫方面,明确告诉我们方法了。他教我们从心理上起,做功夫起修。儒家的修心养性,怎么样修心呢?他说,我们的心理,有喜、怒、哀、乐这四种,他把情绪的变化分这四种,喜、怒、哀、乐之未发,没有“中(ZHONG4)”,今天也没有人骂你,所以不怒;今天也没有中一百万给你,所以你也没有喜;今天没有伤心的事,所以没有悲哀;今天也没有爱国奖券中了那么高兴,平平淡淡,此心不动。一点都没有喜怒哀乐,喜怒哀乐没有发动的时候,这种情况这种境界叫做“中(ZHONG1)”,中性,道的中性,不动。那么《中庸》叫“中”,佛家叫做“不动地”,各种各样的名称很多了,或者叫“未心定处”等等,等等。《中庸》直接告诉你,喜怒哀乐都没有动,这个叫“中(ZHONG1)”。比如说,我们拿比较来说,大家喜欢流行的禅宗,喜欢用寒山的诗,“我心如秋月,寒潭清皎洁”——太冷了!这个境界太凉了。喜怒哀乐虽然没有动,未免带一点点悲哀的情调,不“中”,还是偏了。后来有个人说:“我心如灯笼,点火内外红”——太热了,未免还是不好。虽然喜怒哀乐未动一些,未免有一点带怒容,太热了,有点光火,还是不“中”。中者,喜怒哀乐没有动,这个境界,只要我们自己在自己内心上随时可以找到“天命之谓性”的这个中庸境界。喜怒哀乐没有动以前、未发动以前,不是没有动噢!快要发动了——“中(ZHONG4)”是已经发出了作用——还没有发,快要来了,事先知道,没发之谓“中(ZHONG1)”。

但是那么修道的人,一般的修道都认为,修道的人没有喜怒哀乐,一般人的观念里头认为,修道的人一定什么都不生气的,你把他的头、鼻子割掉了倒过来装他也不生气——那叫做泥巴人,不是修道。修道不然!形上讲体,喜怒哀乐未发的,适当有喜怒哀乐,还是个人,但是要发而皆中节,恰到好处。这个叫做“和”。真的不起用,换句话说,喜怒哀乐都不动,在佛家来讲,是小乘罗汉的境界。大乘菩萨的境界是“发而皆中节”,他就能够入世。比如说今天你爸爸妈妈死掉了,你说,因为我修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我哭都不哭——你把它压下去,还有情感哪!真的连情感都没有,那这个道这个中庸不必修了,这个是叫做“昏庸”,那不叫做“中庸”。当然,亲生父母过世,或者看到人家遭遇大悲惨的事,掉几颗同情之泪,是应该得很噢!“发而皆中节”。当然,在这里听中庸的时候大家很平淡,一个人一进来“唉呀,我的妈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起来,那就不中庸了,不中节了,疯子。要“发而皆中节”,所以,当为孝子的时候为孝子,当为忠臣的时候为忠臣;出家就是大法师,在家就是大菩萨;做媳妇就像个媳妇,做儿子当然像儿子。当然鼻子像鼻子,眼睛像眼睛,反正样样“中节”了——恰到好处!啊!人生“中节”叫做“和”

换句话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是体,修道,“天命之谓性”。那么“发而皆中节”就是“率性之谓道”。那么怎么样去修它呢?所谓中,就是这个体;和,就是这个用。所谓“中也者”,那个境界,我们学佛的讲“万缘放下”,万缘当然包括了喜怒哀乐,都放下了,这是中——道体。“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根本的道体。但是得了道不能不起用啊!不起用何必修这个道呢?起用要“发而皆中节”,所以你说古人也辩论啊,修道能不能发怒?尧舜也发怒噢——武王一怒而安天下。这种怒多怒几回蛮好的,天下太平!为什么不可以怒啊?所谓怒目就是金刚——你看佛家的庙子,瞪起眼睛、拿起武器、要吃人,魔王一样的,他也是教化,只好拿这个教化;慈眉就是菩萨。怒目金刚、慈眉菩萨,是喜怒哀乐的变相,都是道之用。所以说,要起用,用到恰到合适的时候,“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达者,能够用;不能去用,这个道修来干什么?没有用的。

所以,“中”跟“和”,一个“体”,一个“用”。体用要不分,要合起来,体用不分。光用而不能返回道体,那就是普通人,在佛家讲,是绝对的凡夫;光晓得清净就是道、不能起用,在佛家的观念就是罗汉,没有用,死东西。所谓禅宗就骂人“死水不藏龙”,没有用。所以,由体归用、舍用归体、应用自在,佛家叫做“观自在”——观自在菩萨。儒家叫中、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那境界大了!

体、用,一切无一不在道中;整个的宇宙,一个宇宙的中心,合拢来,天地的这个宇宙,地球在空间的转动,太阳、月亮转动,它因为在这个宇宙之“中”,不偏,永远在这个中心点在转。所以人这个修养,效法这个天地呀,到达这个中和的境界,“天地位焉”,跟天地同位,同一位,所以道家修道成功的人,他也吹这个牛:“宇宙在手”,修道成功了,宇宙抓在自己手里;“万化由心”,一切变化由他的心念一动,就是所谓“神通”。儒家不讲这一套,这些在儒家看来是鬼话,不谈这个,只讲道理。“天地位焉”,就是智慧、神通,无一不自在,本位的,也就是禅宗六祖悟了道以后,“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能生万法”。(这是)“天地位焉”。

“万物育焉。”一切万物一切众生生命的根源,就是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在儒家叫“中”、“庸”,他的境界修养到最高的——致中和。那么,我们拿道家的道来讲,这个道家的道就是清虚、上清——道家说:“老子一气化三清”,太清、上清、玉清——整个太清的境界。拿佛家来比方,这就是大涅槃境界,啊!大涅槃的境界,一切圆满,一切归一。所以他说,道是这么一个东西。现在首先告诉我们中庸,中庸的修养。这里附带讲,我们就学术上的研究有个声明,从宋元以后,讲做功夫修养,理学修养,都讲“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但是,在我的观念,《中庸》《大学》百分百地对,没有错;(但你)自己可不要认错了!——喜怒哀乐是情啊!不是心哦!不是念。喜怒哀乐是情。在中国文化里头情跟性两个是分开的。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性;喜怒哀乐来,就是修心,没有见性哦!“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讲修心哦、所谓明心哦!拿佛家禅宗讲明心见性那个明心哦!下面这一段“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一直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是明心哦,不是见性哦!所以中国《礼记》分这个人“性”与“情”,人的情就是感情、情绪,情绪分七种,所以叫七情六欲。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这是《礼记》所讲的“七情”。主要的这个四柱,算八字一样的喜怒哀乐四柱,这四种情绪是我们经常动,但是心理的思想,那个“见性”在哪里呢?“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那是见性。心,那个性、那个动念,我们思想那个动念怎么来怎么去,看不见的啊!所以老子经常比方它是“隐现莫测”呀!佛也说是这个东西是无所从来也无所去的。那么,为什么儒家的修养侧重于情呢?后世宋明理学家十个有八个,几乎把喜怒哀乐当成是心理作用。这是错误的,大错误!喜怒哀乐(是)情绪哦!这一点,我特别向诸位提出来。

但是《中庸》教我们做功夫修养,先把“情”——即所谓变化气质。“情”大部分是属于生理上的、身体的关系——生理上气质变化了,养心养到中和的境界不会不见性。所以,修心不会不见性。所以,修心自然就可以养性。佛家讲明心见性,儒家是修心就养性。所以喜怒哀乐始终培养到和平,永远在和,和就很难了。一天到黑既无欢喜也无悲,很平静,太难了!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子思(孔子的孙子)引用孔子说,中庸这个境界,就是“道”,体、用俱全的,定个名字叫中庸。而君子的中庸等于佛家讲“菩提”,或叫“般若”等等名称。什么名称都没有关系,这都是代号。君子之道——中庸,随时都在道中行。小人与君子相反的——普通人,佛家叫做凡夫——反中庸,违背了道,一切行为、修养同道相违背。

那么,他下面解释理由,怎么叫“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他说,“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真正一个明道、见道、悟道、修道的人,随时随地都在道中行;等于学佛的人讲,随时随地都在定中,都在那个境界里头。“小人之中庸”呢,小人怎么样反中庸呢?无所忌惮,没有一种正的心理,没有严肃自己的心理。等于我们用禅宗的话来说,达摩祖师讲禅宗:“一念回机,便同本得。”那么说君子随时念念回机;小人呢?念念放肆。我们现在很少用这句话骂人,我们小的时候、年轻的时候读书,老师们看我们调皮:“你这个人好放肆啊!”那个时候听到放肆啊,就很严重了!晓得骂得很厉害!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在孔子当时就已经有这个感叹,道——完了!中国文化这个道啊,完了!啊,已经衰败到了极点!民,一般人,“鲜能久矣”,很少能够懂得这个道理。懂得这个明心见性、修心养性这个道理的,没有了。这是引用孔子对中庸的感叹。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一节一节地引用孔子的感叹。孔子说,为什么人个个都想求道、修道,但不能得道?孔子说,我现在懂了!这大概是孔子晚年的经验来讲的。为什么一般人修道而不能成道不能得道呢?聪明人太过头了,“知者过之”,聪明人太聪明了,超过头了。得道很平常,聪明人超过头了。聪明人往往找“道”,像我们大家都有这个经验,有时手里拿着帽子找帽子,拿着钥匙,“我的钥匙掉了!”找了半天,哦!在这里!“知者过之”——拿着钥匙找钥匙。禅宗里头讲,“骑牛觅牛”。骑在牛背上,说,“我的牛找不到了!”去找牛去了。

“知者过之”,聪明人太过了,所以不能成道,不能悟道。尤其现在人,学禅、学道,学这些,太过了。一定认为有个秘诀。像有些人说,“唉!老师都不理我,老师不肯跟我讲啊!”好象讲了他就懂了。结果给他讲死了,越讲越糊涂;这是“知者过之”。

“愚者不及”,笨的又太笨了,够不到。所以不能“中庸”,恰到好处做不到。要么学问太好了的人不能成道,像我经常感觉到,佛家叫做“所知障”,学问越好、佛学越懂得高,越永远不会成功。只能讲讲经、讲讲佛学。你说因此我不念经,也不学佛,好不好呢?“愚者不及也”,你就不会懂。所以中庸之难,恰到好处真难!这个同我们大家做菜一样,不咸又不淡,那真不容易呀!

孔子又说,重复地赞叹:道——后世这个道为什么不明了呢?他说我知道了,“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贤”与“不肖”,是古代两个代号。贤——有道德的人,有学问有道德谓之贤人。不肖——看不起学问,不守道德谓之不肖。什么叫不肖呢?——不像样的。所以我们写信,我们小的时候,现在我们给父母写信也是,“不肖子”,是这个不肖哦!有些人写不“孝”,孝顺的孝,错了!为什么写给爸爸妈妈自己是个不肖子啊?就是说,父母很高明,我不像你,不像我父亲的儿子,也不像我妈妈的女儿;我太混蛋了,太不像了,不是个东西,就是——不像样!所以叫不肖。不肖是这个不肖,啊!所以有道德聪明的人啊,他把那个道德看得太严重了,把道又看得太严重了,装模作样。所以像佛家到了宋朝,那个禅宗流行、那个戒律流行、那个唯识流行,每一个法师出来那法师一身都是“法”!有一个人看不惯了——济颠和尚,干脆来一个(疯颠),打破了这些形式,他是为了打破宋朝时代那个理学那个严肃的气氛,这就是为什么济颠和尚疯疯颠颠。(他是为了)打破当时“贤者过之”这个毛病。

但是到了明朝的末年,王阳明看历史上那个禅学的末年,再加上明朝末年很多了,很多的人,所谓李卓吾啊——就是厚黑教主李宗吾的老祖宗,玄中郞啊,一路下来,什么冯梦龙啊,到达清初的金圣叹啊……都是第一流聪明,个个都说有道,个个都很高明,可是统统变成不肖,都不像。所以呀,到明朝的末年,文化史上骂,“圣人满街走,贤人多如狗”。每个都是圣贤,个个打了几天坐,打一个七,马上都可以有禅了!都那么不得了,啊!这就是“不肖者不及也”。

所以贤与不肖,同智与愚两个差别:智与愚是讲人的智慧,拿现在讲,这个小孩子的智商。太高明了的智商,修道修不成功,只能去学科学,或者是去搞一样专长;修道用不着,聪明用不上。太笨了,那也实在不行。所以像我们大家很多年轻人拼命想学道的,据我所知很多人,都是太聪明了。所以学道很难!

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孔子的感叹:学道很简单,吃干饭一样,世界上人人都吃饭,没有一个人懂得吃饭。孔子就讲了这句话,古文就是“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一般人吃饭都是匆匆忙忙把饭吞进去,装到肚子里,算吃了一顿,没有晓得饭是什么味道。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拿现在话翻,孔子就说,唉呀,算喽!这个事情不行了!不行就是不行!就是孔子不想传道了。他说这个不行了,道行不开了。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从人道修道、见道、教化之道讲。他说舜当然得道了,大智慧成就的,“舜其大知也与!”大智慧成就拿佛家来讲就是大般若,般若成就就是菩萨就是佛了。但是他说,舜的行为是什么呢?“舜好问而好察迩言。”

“好问”,以能问于不能;自己知道,还向不知的人请教一下:哎!你看看究竟怎么样?就是谦虚。怎么“好察迩言”?最浅近的话,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人随便讲一句话他也有大道理,你不要轻视了他。道在哪里?道不一定(只)在《大般若经》、《金刚经》上讲,菜市场里头很多人(也)都在说道,都在传道!我经常说,小心啊!留意啊!——这就是修道啊!哎,沉得住气呦!——那就是做功夫的话。你懂了就是修道,这就是“迩言”,最浅近的话就是道!我们为什么功夫做不好——沉不住气,气浮起来了。所以这就是道啊!这就是好察迩言。这是一个。

第二个,“隐恶而扬善”。我们这句话,中国文化的这句话讲做人的道德,对于朋友之间、社会之间、对于别人的事情,坏的,知道了,算了!都把它丢掉了;对于人家一点好的,某人的好处,要特别表扬。朋友之间,碰到某人问到他:某某人怎么样?虽然很讨厌他,你都要想他哪一点好,没有不好,你就说,哎!他那个鼻子长得好端正诶!也有一点好嘛!总有一点好。鼻子不好,那个牙齿也都掉了,哎,那个牙科给他镶得好好呦!你总抓一点好的来讲讲嘛!可是人同人啊,专门喜欢攻击,讲人家坏的。这是行为道德,几千年来如此。当然这个道德也有坏处,啊,看在哪一方面用,做人应该是隐恶而扬善。

但是不能绝对说反派的绝对不对,也不能说正派的绝对对,看两个的意见综合了用其中,致中和天地位焉,用其中也。那么后世解释用其中就是模棱两可。你说的:左边跟你说对不对?差不多。右边跟你说怎么样?大概是那个样子。那么大概的差不多,你怎么办?我看看在说吧。那就不是中庸了,可是后世解释中庸都把那个:在说吧偷一下。所以,那就变成汤圆了,不是中庸了。中庸之道有裁定的作用,正反的意思,正中有反,反中有正,它裁定。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所以,这个执并不一定是讲大舜坚执两端,因为两端偏见的人都是很坚执自己的意见,这个执是执两边的偏见,各有执着的。那么善于用其中就是至中和了,他把人家的执着,并不让你把执着的意见完全放弃,那是不可能,那不是中庸,即使你完全不对的意见太坚执了,也有他的需要与他的道理,给你保留了一点点,达到你,满足你的需要再来改正你,这是舜。

孔子最高的赞叹:这就是叫做舜,舜就是这样叫做舜。你说舜是佛,舜是上帝,舜是圣人,都不能代表他,你说某人同佛一样,不过是同佛样,某人同菩萨一样,同菩萨样。他舜就是舜,最高的赞叹。最高的赞叹:某人就是某人!因为每个人各有千秋,这个千秋的本样,并不需要跟谁去学。所以说,我像诸葛亮,我像关公,你不过像而已,不是关公,不是诸葛亮。你说我是谁?我就是我。他有他的千秋,我有我的千秋。孔子赞叹舜这句话赞叹到了极点“其斯以为舜乎!”这个叫做舜!所以,叫他圣人都是多余的,这句赞叹他的话赞叹到了极点。因此,就是讲中庸的用。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攫陷井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孔子自己对于修道上的感叹。孔子说,有一天,讲他自己,说:别人都讲我很有学问,很有智慧,其实我是天下大笨蛋一个,有人骗我,把我骗到陷井里头去了,把我活埋了,乃至把网子把我套起来,我都不会晓得逃避,我有什么聪明。孔子这个话很深的感叹。如果研究孔子一生的历史,他是有这个遭遇,你不要看他周游列国自己到处跑,有好几个国家都是人家硬弄去的,他明知道是陷井,因为他是个菩萨心肠,救世心肠,圣人的心肠,陷井我要跳,苦海我要跳,这就是菩萨的心肠。苦海跳下去又苦又有咸味的,有什么好跳呀?那你太聪明了。所以,孔子说:别人都讲我很聪明,其实我很笨,你怎么样骗我,我都信,但我不会晓得逃避。你仔细研究一下,这一句话我们要效法。所以,修道的人就是这样,苦难的地方我才来,不苦难的地方要你去干什么?谁不想享受呀,拿菩萨来说,大菩萨的心肠,大圣人都在救世,苦难的事情我来。所以,他不知道回避。孔子讲反面的文章,换别人讲,都说我聪明,你们看看,我哪里聪明,每次都上当,不会晓得逃避,这是讲他的行为。这个行为你懂了,反表衬达出来这个圣人之道,可以牺牲自己,救世为人,救人,这是一个行为上的目的。

第二讲修道就困难,人皆曰《予知》,孔子说,别人都讲我智慧高明,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他说我的中庸境界,想把它定住一个月都做不到。等于有些人说,我要打坐修道100天,20几天就垮掉了,做不到。这还是讲身体呢,你那个境界,有些人说我得了那个道,你得了?三天就跑掉了,睡一觉那个道就已经跑掉了。期月守也,一个月,他说能够一个月都在这个境界里头。所以,孔子对于他的第一学生颜回赞叹的不得了,大概颜回三个月都在仁的境界,都在这个定境中不变。所以,他喜欢这个学生喜欢的不得了。其实,孔子谦虚的话,没有说一个月都保守不住,那孔子就叫倥子了,那就不叫孔子了。他是拿自己极谦虚为别人做榜样,说明这个道理,修道行道之困难。

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孔子这里讲,“回之为人也”,颜回的修道德,修道做人“择乎中庸”,随时在这个中庸的境界里。择:为什么叫择,决择,就是这点不对了,超过了,今天不对,这个境界太高了太矮了都不对。“择乎中庸”随时决择,定在这个境界里。“得一善”,而且他的行为,不管人家讲一件事,不管人家讲这样做是对的,是对的他马上改。“拳拳服膺”拳是形容词,拳拳就是二个拳头叫做拳。拳头捏起来干什么?抓东西吗,是抓住的意思。所以,中文经常有“拳拳服膺”,这句话通用的。你看为什么拳拳?想打拳?那不是打痛了。拳就是抓,现在讲把握。服膺,膺就是胸中,心中。颜回他说,他认为对的,真正选择了后,要证到这个境界,要定住,定在这个境界上,他就把握的很牢。

可见心中随时在这个境界,永远掉不了,绝不会掉了。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这是讲修道之难。这几句话连着都是引用孔子的话,说修道之难,行道之难。他说国家天下政治之难,这里有一句话是政治哲学,国家,天下,政治,什么难?均匀难。均之难。但是,治天下国家有如此之难,他说虽然难,也不难,可以做到。孔子说也可以做到。爵禄可辞也,爵位,历史上封诸侯,封王,皇帝叫万岁,封你当九千岁那还得了,就是说封王,功名富贵,做官,地位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孔子说,这还可以办,换句话,看到钱不要,看到地位、官不想做,什么都不要,这还做得到。第三种“白刃可蹈也”危险的地方,看到刀在那里,炸弹在那里,这一脚下去自己就炸死了,有勇气踏过去了,都做的到。换句话这些勇气,大智,大仁,天下可均也是大仁;爵禄可辞也是大智;白刃可蹈也是大勇;这三句话代表这个精神,要特别注意。大仁大智大勇都做得到,唯有什么做不到?得道很难。所以,佛家说:学佛乃大丈夫,“非帝王将相之所能为”。大智大仁大勇可以当帝王,不一定能够成道,“中庸不可能也”就有那么严重。

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

子路提出一个问题来,什么叫强?

孔子就问他:你问这个问题的意思,是说北方人强的个性?还是南方人的个性?还是说“抑而强与”,整个问题什么叫做强这个原则?强的这个原则,定义。

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

对人宽厚的,温柔的,重于文教的,注重在教化,“不报无道”别人不对的地方,无道,就是非常不对不合理,可以宽容他,原谅他,并不马上采取报复,不立刻报复。这是南方人个性的一种特色“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比较有教养的这一班人都出在这个地方,在南方的多一点。

“衽金革”这人衽字古书的解释就是席子,睡的席子。实际上衽也可以解释睡的席子,披在身上挂的披掛。“金革”,在古代武士的盔甲,皮做的,重要地方套上铁片防身的。

就是说喜欢争斗,喜欢打斗,披上武士的盔甲,死而不厌,死了无所谓,脾气一来了,打死了算了,北方之强也,这是北方人的个性。而强者居之,我认为这个字可以念成强(jiàng)者居之。个性特别的。这是两个南北的地方个性不同,以南北来分界限。

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故君子和而不流”,了解了南北两方面的地方性,民族性,他说,所以,受过真正文化教养的人,那么真正的强,真正的大勇在什么地方,和而不流。同老子的观念一样,和光而同尘。非常能够适应环境,适应一切人。适应是适应,可是自己有他的人格,有他的气节,有他的立场,决不跟人家随便,随流逐波变去走。所以,“和而不流强哉矫”,能够做到“和而不流”真正够得上真正的强,顶天立地,是个强人。

另一种典型“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做人做事,有他的修养,有他的人格标准,有他自我的中心。任何事情不着偏向,非常理性,所谓中流砥柱,站在那里屹然而不动,不偏向于哪一面,也不随便跟人家的意见而跑,“强哉矫”,而且很好。还有一种“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这两种表面上看,为什么文字上一定把他分开,好几层文字可以构成一条,一个赞叹之词“强哉矫”就够了,可他把它分开?我们往往念书文字很容易看懂,不加思想就被文字骗过去。他又不同,有一个典型,国家有道,社会安定,天下太平,一切都好“不变塞焉”,怎么叫不变塞呢?在安定的社会,安定久了的时候,会得安逸,享受,清闲,把自己变坏了。所以,我们看自己过去的历史,许多安定的时代,怎么样话说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平安久了会乱呢,变塞。

所以,一个国家,民族,到了经济社会安定,天下太平是非常可怕的。所以,孟子说: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一个社会没有别的刺激了,人的享福惰性来了,是非常糟糕的事。国有道而不变塞,在富贵中,假使一个人得意了,能够不忘本,还是书生本色,英雄本色。另一种“国无道,至死不变”,就是一个社会到达紊乱的时候,一个时代到达紊乱的时候,一般人都喜欢趁火打劫的,有机会。而时代越乱,社会越变得坏,年青人越搞得眼光短了,越注重现实,不注重现实很难生活,注重现实随波逐流,跟着下去了。所以,国无道,自己有人格思想的中心,自己站得非常端正至死而不变,这个才是真正的强。

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孔子说: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一个人有了学问,真有学问的又非常平常,非常平时,平淡。有了一点才气的,聪明点,一定古古怪怪的。这种人后世有述焉,后世在历史上,文学上都有名,可是不是正道,孔子说:“吾弗为之矣”,我决不干。此所谓孔子,在一般人都为名利。比如晋朝的袁宏:不流芳百世,就遗臭万年。人总要在历史上留名,不留芳百世,给人家骂几千年也是出了名。这样素隐行怪,孔子说,这样我是不做的,我决不做。

这是一种典型,一种规范。第二种好一点,一辈子也努力于道德,努力于学问,年青力志来修行,遵道而行,处处学规矩。可是学了半天,三五十岁,四五十岁了,也修不成功什么一个果呀,水果都修不成一个,他就半途而废了,就不干了,就变了。这样的人有始而无终,不可以,孔子说,我,在我个人,决不这样,也不做。那么真正一个人,所谓知识分子,一个读书人,学者,受过教育的,应该怎么做个人,依乎中庸,就是随时为道。一切的学问,为达到内养,内性的,道的境界,必须要依乎中庸。在内念念不离修道,念念不离道德,遁世不见知而不悔,那是一辈子隐着,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你,谁都不了解你,也没有人知道你有道德,有学问。

孔子加一个结论:唯圣者能之。真正有内性修养,有内性修道的人,才能够做得到。内性修道而如何呢?平凡而平淡。自己觉得比任何人没有了不起,这样才做到了国有道不变塞,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完全是个人。学问之道在此。这一节连起来说明一个人学问,道理,修养有成就的一个规范,标准。

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之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哉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

这个道的体在哪里?君子之道,你要见道,明心见性,很容易,费而隐,道无处不在,拿佛家的话,尽虚空遍法界,你的头发到脚指头,到你鞋底下面,地下的泥巴狗屎那里都有,因为他无所不在。但是你要找他找不到。所以,在佛家叫如来藏性,无所不在。可是你要找一个如来藏性,你说我现在打坐,眼睛闭起来躲到如来藏性去,你正是在哪里用,在忙碌,找不到。所以,“君子之道费而隐”,无所不在,就是你找不到,找到了当下就是道。

道在哪里?“夫妇之愚”,男女之间,“可以与之焉”,男女之间的心里行为,各种行为,就是人与人之间,都是道。

你要明心见性,你要见这个道,“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到了他最高深,最奥妙,最真理的处,即使得道的圣人,还不能彻底了解,“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

下面“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同样的道理。一个是“知”一个是“行”。王阳明后来讲“知行”,行就是菩萨修道,悟了道的人才能修道。但是修道的人,儒家来讲就是圣人,圣人是非常平凡的,所谓行菩萨道,没有什么菩萨,做人应该做的事,爱人也是人应该做的事,救人都是人应该做的事。人做到了极点是佛,佛与人只不过是名称不同而已。所以,你读这里不要连起来,夫妇这愚可以与之,男女之间笨到极点,男女之间本来是笨到极点,讲恋爱就是最笨的事,最笨的事也是最高兴的事,这是不可思议,叫做夫妇之道费而隐也。夫妇不肖呢,男女之间做的行为都是莫名其妙的。但是圣人的行为也莫名其妙,明明知道众生渡不完,偏要渡众生,渡也渡不完,地狱未空我不成佛,你看这个不肖呀,比夫妇之愚还要愚。

凡夫若知即是圣人,圣人若知即是凡夫。圣人道貌岸然那个样子,那个道一毛钱一个,都可以买得到。有道的人不会有有道的样子,很平凡。凡夫知了本身就是圣人,就是佛,众生即佛,真的悟道了以后还变成人。凡夫若知即是圣人,这一知禅宗叫做转语,这样一转就把整个的道理搞清楚了。机锋转语就是这个道理。现在有些人学禅,打机锋转语,转了半天转不出去,那有什么用?密云悟禅师给《中庸》下了一个转语,大家统统看懂了,就悟了。讲这个道体,道为什么费而隐,无所不在,尽虚空遍法界?本来人在道中,可是我们找不到,为什么找不到?大而无外,“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哉焉”。他说这个天地,宇宙,是无限制的,无限量的扩充。庄子叫之大而无外,大到没有外。你说大,这个叫大,天地大,宇宙更大,银河系统外边大,大,总有个边吧,没得边。

所以,语大“天下莫能哉也”,语小呢,“天下莫能破焉”,小得没得小,没得一个小。学道,学佛的观想,观明点,观亮光,观到小到多小呀,我说小得没得小。小大只是两边相对的话,去掉两边相对也没有真正的绝对,这个才是中庸。有个绝对,绝对与相对两个对起来的,“我这个是绝对的”“真的?”“绝对!”你看他已经相对了,因为绝对这个观念是跟相对两个对立的。等于说:“我这个绝对没有主观的”,“你没有主观?”“客观”“你的很客观?”“很客观”已经主观了,主观的客观,客观的主观,就是这个东西。所以,中无中可中,有一个中已经不中了。所以,语小“天下莫能破焉”,那么把道体都告诉了我们。

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鸟在空中飞,鱼在水里跳,这就是道。换句话生机天机是活泼泼的,道不是块板子,你闭起眼睛坐在那里盘起腿,那是给你修静练习一下,把你心念习气初步改变而已,不要认为这是道,这不是见道之道,这是学修道的一个姿态而已。道在哪里,宇宙之间无所不在,尽虚空遍法界,无所不在。

“言其上下察也”,抬头一看,低头一看,无处不是道,哪里都是道。明心见性,你把眼睛瞪死了,变镜子了也见不到呀。眼睛在不开不闭中就是道吗?他说道处处皆有。

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就是人生本位开始,人生本位你体悟够了,了解了自己,也就是佛家说自己认识自己,也就是明心见性。察乎天地,最后通法界,整个就了解了。在你自己心念之间先了解起,这就是道。道的境界,真得了道境界,那个胸襟气魄,“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包含宇宙,那个胸襟就是宇宙,自己个人的胸襟就是宇宙,气象万千。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心就是佛,你找不到心,也就是孔子的话,道不远人,道就在你那里,人之为道而远人,一般人学道,学圣人,一听,第一反感,第二相信,就会找一个道,没有事情找事情做,在那里闭眉闭眼的,那真是很苦呀,咬起牙硬在那里熬腿。他并不知道,道并不远人,人之以为道而远人,拼命去找这个道,越离开远。所以,佛经上说:不增不减。自己没有把道理搞清楚,以为道而远,不可以为道呀。

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

“伐柯伐柯”,砍木头啊砍木头啊!就是这个事,就是在山上砍木头。

“其则不远”,他说这个法则呀,摆在前面。那么怎么解释呢?“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这个解释妙得很了!“执柯以伐柯”,拿着一个斧头,然后像我们这些(人)到山里头割草、砍柴,我们一定会干出这种事情来,因为没有砍过嘛,人家拿把刀给你,这个要怎么砍啊?然后看着这个树,“睨而视之”,盯着这个树,砍这里啊?怎么砍啊?砍这里啊?砍下来!砍了半天也砍不下来,也砍不下去。

他说砍木头,哎!我们这个外行砍木头拿着斧头,眼睛瞄着瞪着,就想一刀就把它砍下来,结果啊,树皮都砍不掉。所以“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哪!你越看越下不了手,砍不准。这个话你说是解释什么?你拿什么解释一个大概?最会讲的、乱吹的也吹到我这个样子为止了,没有办法解释,只好借用。借用什么?(借用)禅宗做以解释,这就是说人本来有道,这个道,人找不到道,禅宗有个比方:“骑牛觅牛”,你骑在牛背上说:“我牛在哪里呀?牛在哪里?”就是骑牛觅牛的道理。他说“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拿禅宗一解释,完了!就是形容人骑牛找牛,你永远也找不到。

换句话说,人本来在道中,人本来有道,自己认不得自己心性就是道,偏要去修个道、找道,你一辈子也修不好了。所以修道永远没有看到人修成功,你在道中去修道,你怎么去找?所以由此你懂了以后,原来我们上古老祖宗的文化此道早就晓得了,不等禅宗兴起,已经都懂了。那就是“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

“治人”,管理,怎么样人管理人,你看到别人的错误,你晓得:哦!人、我不能做这样的事。看到人家随便发脾气、莫名其妙,你不要发脾气来,你不要与人(发脾气),你又做错了。看到人家做了莫名其妙的事,你不要再(做),自己就要反省到,我碰到对人处事不能做这样子。就象你看到人家穿的衣服不对,自己背后都在歪起嘴巴在笑;可你的衣服要穿好啊!结果你说他穿得不对,你自己的衬衫都没有塞到裤带里头去,一半露在外面的——你笑人家,人家后面还在笑你呢!这就叫“以人治人”,你观察别人,自己晓得做人。

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什么叫“忠恕”呢?推己及人。你想到不愿意做的事,你不要叫人家做;我不愿意拿的东西不要叫人家拿;我不愿意听的话,你不要讲给人家听;你怕人家骂你,你不要骂人;你怕人家笑你,你不要笑人。这是忠恕之道。忠,推己及人;恕道,包容人家;就是讲行为了,这是恕,恕(就是)能够包容。所以“夫子之道,忠恕而已。”

“忠恕违道不远”,你注意一个字了吧?忠恕是不是违道这个“违”字。好了,他跟他老师俩讲两样的话了。曾子说:孔子叫他,“曾参,吾道一以贯之。”曾子出门,同学问,“夫子之道,忠恕而已”,一个变成两个。那么,我们刚才提出来讨论,曾子没有把真正的孔子的心法(表达、)表达不出来,只好在行为上叫同学们:你慢慢去修吧!

所以修道的东西并不是见道的东西,所以“忠恕”是行,不是见道。但是忠恕行道这个行,同“道”距离并不远,就是这个东西,一个手的(两面)这一面(和翻过来)这一面。所以呢,这里面特别注意一个字,就是画龙点睛一个眼睛,“忠恕违道不远”。忠恕怎么可以讲它“违”道呢?忠恕是行上、道的行,中庸重要是讲见道以后修道的,这一“见”很难。所以从“行”上来见道不是不可见,其实行道才能见道,由于短距离,所以忠恕违道并不远,它近似“道”。善行真的做到了,这个道你不要愁见,自然会悟道,就是(看)你的道德善行到家不到家。佛家也一样,佛家说《金刚经》也好,各种(经典)讲,你要善行功德圆满,你的智慧自然开发、自然会悟道了,会证得菩提,会得到般若。所以说“忠恕违道不远”。

“施诸己而不愿”,什么样的事情你自己不愿意人家加在你身上的痛苦,你不要加给别人身上去,这就是道。佛家的这就是慈悲。什么事情我不愿意接受的,你不要叫人家接受去做。换句话,剩饭酸了,我不愿意吃,但是说“某人,你喜欢吃酸的,你吃吧!”那就不忠恕,没有这个道理;宁可你把它倒掉。你都不愿意,为什么给人家?这个心太不好。所以啊,“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你不要叫人家去做,这是忠恕的道理。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

他说,“君子之道”有四种,人格有四种标准;“丘未能一焉”,你看孔子的谦虚!他说,我啊做人做一辈子一样都没有做到。哪四种?

“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他说我不是个孝子,真正做到做人的、儿子的本分,孔子说我很抱歉,很遗憾,我没有做到。因为孔子父亲早死,他是个孤儿,母亲后来死了,非常痛苦,又穷苦,有个哥哥还是跛子,还要他十二岁就要开始做事,养哥哥养姐姐,所以他讲“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其实他并不是不孝,父母早过世了。

“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让我好好做人家一个大干部、高级干部,我没有做到,很抱歉!怎么说呢?鲁国叫他做了三个月的司法行政部长,他上来把鲁国第一名人“少正卯”就杀掉,因此引起大家政治上的攻击、排挤他,三个月就下台。他想为鲁国真正做一点根本文化,治国平天下,他结果做不到,因此他只好离开自己的国家,周游列国,所以他觉得“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他说我也够不上,没有做到。

“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就是兄弟之间,他的兄弟、一个哥哥,后来靠他,年轻时候他什么事情都干过,也给人家干过收税捐,跑去打工、收税、什么都搞过。他哥哥后来又早过世,他说我没有尽到对哥哥好好地伺候的责任。

“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对朋友之间呢?他说我也有遗憾,没有做到。“先施之,未能也。”这句话很严重,他的好朋友很多,魏国的***就是他的好朋友,齐国的人、小矮子宰相、历史上的贤宰相晏婴是他的好朋友,但是后来齐国大臣叛变、亡的时候,晏婴受难的时候,孔子没有办法救,那心里非常痛苦!他说我的朋友,“先施之”,我怎么先施之?我接受朋友的好处太多了,朋友布施给我的太多了,朋友没有困难,我先能够布施给朋友的他说我做不到啊!他一辈子穷,只能接受人家的好处多,他说人家没有给我好处、我先能够给人家好处我做不到噢!

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他说在普通的言行上,我自己反省亏欠了一点,我自己就要鞭策自己,“不敢不勉”,尽量地努力。

“有余不敢尽”,做人做事这句话非常重要。总保持最后有余,不要做绝了。你就是骂人吧,不要骂绝了;打人嘛,最后还留着可以伤口看得好的(一笑),总不要做绝了!换句话说,做人做事啊留一点后果给人家好转弯。也就是说,留一点道路给人家走,不要做绝了。什么风头给你出够了,留一点风头给人家出出。等于说上镜头嘛,我经常看到有些人上镜头,拼命挤过来……哎,你留一点空间给人家,照一只眼睛也蛮好,有些人偏要在那里照嘛(一笑)!像我们列位,碰到上镜头的事,老早就跑开了,人家想抢着赶快跑前面去嘛,就是留一点多余的给人家。

“言顾行,行顾言。”说出的话一定要做得到,做不到的事不要乱说。

“君子胡不慥慥尔。”他说一个学君子之道,天天心里头(“慥慥”,)“慥慥”是什么?小小心心,不敢,不敢放肆、不敢马虎。子思引用他的祖父孔子的这一篇,讲中庸之道修道这个行为、做人这个行为要如此,所以他把他的祖父的话所讲的,引述了这个道理。其实修道不难,你不要看到后面他把祖父的话引申的那么难,“执柯以伐柯,睨尔视之,其则不远”哪!讲了半天还是这句话,“以人治人,改而止。”智慧,其他的人就是我们做人的一个镜子,看了人家的错,自己不要犯;看了人家的对,自己立刻要跟着学,“以人治人”的道理如此而已。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就是讲修道的道理。在《中庸》上讲修道的原则,基本上就是抱定一个字“素”,“素位而行”。素,我们都晓得就是朴素的素,素就是白净,单独中文字的解释。那么,如果借用的意义,它的意义、所谓素,就是非常平常、本分,所以真正一个见了道的人,如何去修道?修道的道理与法则非常简单,就是能够保持其平素而朴素。就是说拿现在讲,素的本位,在自己本来的岗位上不变动;所谓“素其位而行”,这个位就是本位,现在生命之岗(位),所谓岗位,不离开自己的岗位。“不愿乎其外”,就是说不管外来的影响,不受外界的刺激,不受外界的环境影响,

这个理论讲起来都很容易,做起来非常难。因此下面连着几点:

“素富贵,行乎富贵”。本来自己出身富贵,或者是现在遭遇正在富贵中,并不是富贵里面不可以修道,非要跑到山里头去、到庙上去,或者把自己搞得可怜兮兮的像个叫化子一样的叫做修道,不一定。所谓“素富贵”,就在富贵的本位上可以修道。

贫是贫,贫是穷哦!有人说笑话,中国字这个“贫”字跟“贪”字两个差不多的,贪过头了就变成贫了。那个上面一个命令,下面一个宝贝,那么你的宝贝可以命令归你,钞票等于是宝贝你可以指挥用,那就必须要贪。贪者,并不就是贪污的意思,就是你要贪、占有。但是过分了,宝贝就分掉了,“分”字下有个宝“贝”就是贫了。不过,古人把贫字还写得好一点,中国字很麻烦是“穷”字,“穷”比“贫”还厉害!你看我们经常说的看到穷(窮)字就有一点害怕,一个洞(上面是个“穴”),下面是个身体的身,身体都弓拢来见不得人,像一个弓一样钻到那个洞里不敢出来了,这就叫穷到极点了(一笑)!中国字往往有许多用象形、拆字一样可以解释。所以,贫是贫。“贱”,贱又是一种:劳苦,处处在痛苦中,衣食不能具足等等,谓之贱。所以贫贱又是一种。所以人在贫贱也可以修道;富贵也可以修道。

夷狄,也是一个名词、两种:东夷、西狄。那么过去上古的文化,文化的重心在我们中国、中原,四边的边区地带还是落后地区,所谓南蛮、北狄,狄是北方,东夷、西戎,东边的边疆民族文化没有开化谓之“夷”,西面就是“戎”。所以夷狄,也就是代表边区文化落伍的地方。“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患难我们现在都连到一个名词在用,也是两个: “患”是病苦,有病的痛苦;“难”是遭遇各种困难,做事情不顺利、环境不好、处处受打击,这个是难;合起来叫做患难,那么也可以说艰难困苦;在艰难困苦里头也可以修道。所以“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一个真正了解了“道”的人,没有在哪一个环境不自在的;说在这个环境不自在,另外要找高山上去,或者去住茅蓬那个里头才有道。(那没有道,小路都没有一条,大路在都市上,道在都市上——这个是笑话的意思。)也就是说一个真正修道的人各安其本位,这是以道的理想而讲。那么中庸这种文化思想影响几千年,这个民族的精神每一个人安其本位,守其岗位,守着自己。但是你说这样不进步吗?不是的,而本位上是不断地“日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不断地进步而行道,那么下面说明一个理由,上面是讲原则。

在上位不凌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

一个人得志了、在上位,或者譬如说你做一个老板、工商界的董事长,还是大老板;或者在政治地位,或者在某一种地位,“在上位”,“不凌下”,都不要忘记了这个“素”字,“素位而行”,我还是个我;现在的权力、位置是在上面,但是我也是人,他也是人,人是平等,人性是一样,所谓在上位不欺凌下面,没有傲慢、没有自满,非常平淡、非常平凡。这是在上的人,可以说“素上位,其行上位”,就在上位中可以修道。

“在下位”,什么叫下位?你是科长,我是科员,是你下位,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自己一生都是个平民老百姓,在过去就是所谓匹夫,普通一个人。“匹夫”这两个字,古文叫匹夫,现在就是个人,只有一个人。那么在中国过去文化上所谓布衣、白衣,这都是代表一个普通人,这个下位是这个意思;非常平凡,名不见经传,谁也不知道,就是个极普通的人。“不援上”,这个“不援上”简单明了,不向比我高、比我有钱、比我地位好的,不过分要求,不上爬,换句话说不拍马(现在讲不拍马屁),不想办法去钻营,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在上不骄,在下不自卑,素位而行。那么,要如何做到这样呢?

“正己而不求(于)人”。这就非常难了,完全要求自己,处处要求自己,身心方面只是要求自己,而不要求别人,也不向人家求什么东西。所以孔子的学生、就是著《大学》的曾子就讲过:“求于人者畏于人。”一个人对别人有所要求,不管——你就是来求人家教你一个字,求人家听学问、听课,乃至于说求人家写封介绍信,无论如何,你乃至于说今天没有酱油到隔壁借一杯酱油,“求于人者畏于人”,心里不是味道。这个“畏”并不一定是可怕,自己就有点难过,自卑感自然就来。所以古人讲“人到无求品自高”,一个人做到无求于人,人品自然高了,人品要怎么样高呢?自己觉得了不起,超越于人,那是傲慢,那是狂妄。怎么样叫做人格高呢?“人到无求品自高”。怎么样无求呢?要正己,就是《大学》同《中庸》所谓“诚意正身”。

“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对这个社会、对人与人之间没有埋怨的心理,没有怨恨的心理。

“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怨天尤人”是任何人都有的。下雨出来碰到雷雨没有带雨伞,把天都会骂一顿:这个讨厌嘛,早不下迟不下,刚好我在路上下!会骂天的,所以天很难做啊。所谓“上不怨天”这个“怨天”不是怨这个下雨天、晴天这个天;人会怨起命运来,有时候人活得不如意呀,自己都怨自己的命运,对自己都会恨起来,这种心理,所以就是修养的问题。

第二呢,下呢?这个上、下是相对的名称,不是一定是这个上面这个天、是下面这个人,没有一个人躺在你脚底下,这是一个相对的名词、形容。“下不尤人”,尤者,过错,做错了都给推给人家身上。自己位置坐错了,就埋怨人家位置摆不好;自己把东西碰倒了,埋怨人家怎么把这个东西摆在路上;人都会专门推过于人的,很少能够反求于己,反求诸己就是圣人之道。所以能够做到“正己而不求人,则无怨”,什么叫无怨呢?真正修养到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一切是返照、检查自己。

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

“故君子居易以俟命”。这里这个“易”字就是平易近人的易,平常。就如此解释就够了。

就是说一个真有修养的人,生活、人生非常平常,真做到真平常,这是真修养,没有特殊,不希奇,一切没有特殊。“以俟命”,不是等着算命,“俟”者,等也。这个“命”字中国古书上经常提到。这个命有宗教性的观念,就认为宇宙间生命的本来有一个冥冥中无法名之的一个力量,也可以叫他是道,叫他是主宰,也可以叫他是上帝,也可以叫他是天,也可以叫他是佛,后世叫他佛,随便了;庄子又叫他是混沌,那么我们党国元老吴秩晖先生,他说这些名词都有,反正那个东西叫他“混账”好了!他说搞不清楚的。吴秩晖先生说叫他“混账”。都可以,是个代号。就是说,古人用“命”,一个生命本来有一个不可知的一个力量,那么佛学的解释就是“业力”、“自性”,等等。所以呀这句话就是说明,一个真有学问修养的,人生,是不断地奋斗,不错;不断地努力,也不错;但是不强求。你奋斗、努力跟强求有两样吗?应该是一样吧?(实际)两样。一个人不断(地念书),譬如说我们有兴趣念书,不断地念书,那是你的兴趣,该念的,学问知识不断的。说我读了书干什么?卖多少钱?那个(是)两个观念。所以荀子所谓讲,“古之学者为己”,古人求学问、修道为自己,为自己的兴趣而学,“今之学者为人”,现在读书人都把(它当作)为人家读的。再不然我们不是讲过,有一个同学告诉我,读大学的时候,父母管得太严了。他跟我讲他说我们年轻的时候父母管得太严,有一天跟爸爸妈妈两个吵起来,他说:“你再讲!再讲我不给你读大学了!”说我是给他们读的呦!他们要光荣嘛,家里孩子们不读书那没有面子,所以我拼命给他读啊。他是讲回想自己过去年轻(时)的心理,一般是有这么一个东西。所以“今之学者为人”,这个是荀子在战国时讲的,他说现在一般求学啊,光吹大牛。学问干什么?“哦!我学好了以后,济世救人,普利天下!”你自己都救不了!所以古人老老实实,“古之学者为己”,学问是应该做的事,你不断地上进、努力,是人生应该走的路程,不是为他。至于说你有所成就,行有余力,能够救世救人也是应该做的事,也不是为他表达、也不是为他而求得自己的光荣,是这样就是“居易”,真正是学道、做学问。

相反的行为呢?“小人”,小人跟君子都是相对的名词,不是小人小一点、君子大一点哦!“小人行险以侥幸”。大家要切实反省,大部分的人生做人做事一般人都是走的这个路线,所以失败的多,就是“行险”,偷巧就是行险,耍花样也是行险,走歧路、想办法都是行险,靠机会就是行险,都想侥幸而得之,占便宜,有一点机会就沾一点便宜,侥幸而得到;不劳而获最好了。读书如此、修道也如此,最后嘛,学佛的人:“你请我打坐,我来悟道,蛮好的!”有啊,古代也有啊!济颠和尚就是替秦侩出家,窥基法师替唐太宗出家,自己没有时间出家,叫一个人:“你代我出家,代我去修道。”这就是行险而侥幸。这怎么行?但是你要晓得我们人生最容易犯的错误,我们自己的检查,以数十年做人之经验,深知做人做事自己经常犯这种心理上的毛病,犯“行险以侥幸”,就觉得我试一下没有关系;他们做不对,等我来做一下,就决定成功!都有这个勇气,有行险的勇气,而事实上都不是正道的走法,是行险以侥幸。

那么他引用孔子的一句话结论,作个总结: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古代练武功,拉弓射箭,就是现在部队里练打靶,所谓前面一个标的,每一箭要射中那个红心。那么孔子有一天在监督学生射箭,大概有这样一个感想。他说射箭打靶——他告诉学生们,他是机会教育——他说你们看,打靶这个道理就是人生做学问修养的道理,“失诸正鹄”,你打出去为什么打不准那个目标?那一点为什么不准呢?你不能怪那个目标摆歪了,要反省自己的功力、眼光对不对,所谓“反求诸其身”,要回转来要求自己。打靶打不准没有办法(的时候),不能怨枪不好、子弹不好,也不能说前面那个目标摆歪了,摆高一点了、低一点了,你只有觉得自己功夫不够,修养不够。所以这个就是作结论。

人生、一个人生做人做事,做到了恰到好处,就是中庸,中庸的道理就在这里。中庸怎么解释?就是孔子的——每一颗子弹、每一个动作都中在正中,准确的中心,这就是中庸之道。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

不管你学道、学佛,说以儒家为基础来修持、行道,没有错。所以说君子之道,他说譬如像走路一样修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迩”就是“近”,远跟迩两个相对,就是远跟近两个相对,你必须要从门口、从本位上第一步、起步第一步从近路走起,一步一步向前面走。“辟如登高”爬高楼你必须要从第一层楼先爬起,“必自卑”从最低的地方开始爬,不能躐等,换句话做学问也好,如果说我有特别聪明一点,人家要慢慢来学才学会,我把它翻一下、几天;有许多同学我常常说:“哎,你把某一本书看看、某一本经看看。”“看过了。”问:“你真的看过了?”“翻过了。”我眼睛就大了,你还有本事“翻”过了?那个书虫每一页它都翻过了,它到底还是虫呢!翻过有什么用?!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

这个妻子好合,就是夫妇之间。中国文化跟其他的文化稍有不同,尤其在宗教哲学比较起来不同,他是走人道的路子。譬如我们晓得中国文化,孔子在《礼记》上提出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人生的问题,形而上必须从形而下开始。《诗经》第一篇是讲恋爱的事哦,“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完全是讲恋爱。求之不得还睡不着,“寤寐反侧”,本来就是首爱情诗,那为什么孔子那么无聊呢?把这样男女追求的诗,就是根据这个“男女饮食,人之大欲存焉”。并不是教人开始修道绝对地绝欲,一般人做不到,老子也是这个主张,“少私”;绝对的大公也做不到,“少私寡欲”,尽量地克制自己,有个范围,有个礼防,礼义的防范,是这个道理,所以《诗经》经常提到这些。讲到男女夫妇之间呢?就是拿这两句诗啊,我们过去在大学上课,经常有些同学们问我恋爱哲学,我说不懂恋爱哲学,到现在(还)下不了定论,现在才发现这两句就是恋爱哲学的道理。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琴瑟合鸣,这是说音乐的合奏,合音,那个旋律彼此譬如拿中国的胡琴跟鼓琴两个合奏,乃至跟锣鼓合起来要合音,合奏不好吵死人呐。所以一男一女两个人结婚了叫做夫妇了,夫妇如果不能好合那就是“坏合”了,坏合那如鼓什么?——“如鼓”瓦片!绝对吵得不得了,打破了瓶子。他说应该像琴瑟、音乐一样和谐,这个就是原则。所以男女之间的感情的结合,所以恋爱哲学就在这里,古诗也很多,就是说如何得到和谐。为什么在四书五经引用这方面特别多?相反地你要看到,从古到现在几千年来,人类的夫妇、家庭,千万人中不晓得有几个是和谐的,几乎不可能有和谐,非常少!所以以和谐做标榜。能够做到夫妇、妻子之间和谐,这个家庭整个永远是和谐的,所以祥和之气是非常难。

第二点,由夫妇而后,又再兄弟来讲,“兄弟既翕,和乐且耽”,也是非常难,我们中国文化甚至于讲,“兄弟如手足”(那么,妻子如衣服喽——一笑)。现在也有人讲,儿女是眉毛。大概老年人啊,儿女不孝,受了这个苦以后才晓得,知道儿女是眉毛,为什么?门面上好看。没有儿女,人家讲的这个孤老儿没有儿女;说我也有啊!那眉毛是没有什么用的,它又不能挡雨、又不能挡阳、又不能当牙刷用,长在脸上蛮讨厌,可是你没有它还看不惯!所以说后人讲儿女是眉毛,眉毛是装门面的。那么古人就说,兄弟“和乐”,兄弟姊妹之间古今以来几个人真做到“和乐”?我就不知道了。看看人生、查查历史,更难,尤其到了富贵的家庭、帝王世系里头看看,每个帝王世系里,简直没得办法。换句话说,六亲之间,父子、夫妇、兄弟之间,越到了有钱、有地位,和爱就很难。和爱在是最痛苦、艰难、贫穷的家庭、贫穷的社会才看出来人性善良的一面,有孝子、有兄弟的和爱、真感情。这个中间一加上富贵的形态,人性善良就污染了、就糟了、就被染污了。所以说能够修道、盘起腿来打坐,无妄想、无分别,那容易;起而行之,人与人、兄弟之间的相处,“和乐且耽”,永远是和爱的、和平的,快乐地相处,没有烦恼,没有彼此的怨恨。家不行了,“且耽”,恋恋不舍,舍不得分开。

“宜尔室家,乐尔妻帑。”他说一个人做到夫妇、兄弟、家庭之间,(家是家,家是个总代表,有父母兄弟父子几个族合在一起这个叫做“家”;“室”是每个人自己的房间了,大哥跟太太俩一个房间,那个他的室、家里头一个室;二哥跟二嫂俩一个房间,那是他的室。家是家,室是室。按中国字,“门”是大门,“户”是小门、小门叫做“户”,门、户是两个观念。窗是窗,牖是牖——窗上面这个梁。好像这几个字看起来一样——不一样,代表的观念不一样。等于外文一样,每个字用法、一个一个字发音观念就不一样。)说一个人能够行道、自修容易,自己个人修道容易,修至于家庭能够和乐;家庭都不能和乐,无法去团体;能够去团体,然后再谈国家。他说这个样子:

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这里下了一个定义,什么叫做这个人孝顺?做到了兄弟、夫妇,一切因受这个人的影响,都能够祥和而快乐的,平安而宁静的,这个就是孝子,叫做孝,所以孝字下面加一个顺,孝顺。孝是孝,一天孝得呀天天瞪眼睛、天天吵架,那叫做“孝逆”了,就不孝顺了。孝者,顺也,这样讲孝顺。为什么他是讲到修道方面要讲到家庭问题,因为这个是你切身最近的,自己切身最近、家庭之间做不好,还说我能够使社会、使团体、要求天下国家如何如何,那只有叫做儿童的幻想事,在真正的行上是不大可能。所以儒家中国文化的道理,要求自己、要求本身做起。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

“鬼神之为德”,这个“德”并不是讲道德的“德”,就是它的“作用”。它的作用“其盛矣乎!”他是认为,盛者不是茂盛,不是完全作茂盛(讲)——充满,到处充满的。那么他说这个鬼神的作用,“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看是看不见的,听也听不到,如果是听到鬼叫,那不是鬼叫,是你心叫;真正没有鬼叫的。你说我看到鬼,是看到自己心理上的反影,它也看不见。那么有几种人(可以)看见:快要死的人看见,真的假的?还是有问题;太健康的人有时候看见,但是人很少有这样健康的头脑与眼睛;此外除非修道、修定、得了神通的人看见,那么很少有人真得了道、真得了定、真得了眼通,平常看的都是幻想,都是第六识的、拿现在心理学就是幻觉的一种,是第六识的独影意识。有时候独影意识还是假的,带质境,这是佛学的道理,我们不牵扯到那一边去了。所以“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是这么一个东西。但是下面有句话,所以可见孔子的这个道不是偶然修的,的确很清楚。

“体物而不可遗”,问题是这个道理了。鬼神是有这个东西,可以说跟人类跟物质世界一切是两重东西,有不同;但是它有这个力量、有这个功能,同我们不相干,要透过了(让)我们可以体会得到,它必须要透过了物质起作用。等于我们精神的生命,所谓心物一元,假设我们这个灵魂、这个精神的生命没有这个肉体了,起不了作用;(也)可以起作用,在自我的天地、自我的世界、在鬼神的天地里头起作用,在这个物质世界不起作用,这是两回事。而且鬼神它所喜欢的光跟我们就两样,所以我们现在喜欢亮光叫做有光明。黑暗,我们喜欢(光明,把)看不见的、害怕的那个叫黑暗。有一种生物,有一种昆虫,世界上很多的生物、有昆虫以至于鬼神喜欢的是黑暗那个光,不喜欢这个光。而照物理的道理,我们看的光也不是真的光,太阳光反射透过了空气里头的灰尘、很多的物质,才有我们现在看到的光,太阳(光)真在那个太空里头的时候,它也不发亮,是个黑的,太阳光透过那个真空的那个地带是黑的。黑并不一定是坏东西,它也是一种光,也是光。但是我们这个人,在这个物质上所爱好是什么?习惯性是这个物质世界的东西起作用,所以鬼神跟这个物质世界、人身接触,它必须要“体物”,它要投入这个物质世界的一部分,他才能够起了作用。但是“体物而不可遗”,虽然他没有通过物质而起作用,那么你讲它没有吗?他(还)是有的。怎么叫“不可遗”?到处都存在,没有哪个地方不存在。

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他说这个东西形而上看不见的那一面,有鬼就有神、也有仙佛、也有上帝,都有,他处的方位不同,他所领导的范围不同,他所以讲鬼神,他是讲笼统这个观念,另一个生命。

使天下之人,“齐(zhai1)”,清心谓之斋,这个“齐”字中间加个“小”,我们现在讲吃斋,吃素不叫做吃斋,叫做吃素。这个斋字是中国文化上古就有,《礼记》里头经常提到,“斋戒沐浴”,这个斋。齐字通那个“斋”,里头加上个“小”字那个斋,这两个字通用的。斋戒就把自己心里头,所以斋叫做“心斋”,庄子说得最清楚:心斋。我们学佛的人、学禅宗的人,说不起分别、妄念不起,这就是真斋戒,就是守戒了,“斋戒”就是这个东西。“一念不生全体现”这是真斋戒。所以中国古礼要持斋,所以你看中国帝王的时候,碰到国家大事,皇帝要离开内宫,跟皇后妃子都不能在一起,一定一个人住在一个殿里、自己一个房子里,所谓“斋戒沐浴”;(要)特别“淋浴”,沐浴也不完全(是)外形洗澡哦,脑子里洗干净、不乱想叫做“沐浴”,这是古礼。脑子不准乱想是真沐浴,外面洗干净还是外表;心里头杂念都不乱动那个叫“持斋“,斋戒沐浴是这样子一个古礼。

那么古人、中国的文化对于祭礼,就是现在讲拜拜了,不管你拜祖宗也好,拜上帝也好,拜菩萨也好,拜神也好,只要你管祭礼的话,乃至于做总理纪念这都是一样,总理纪念就是祭礼、纪念。那么这个时候是要“齐明盛服”,衣服要穿端正。

“以承祭祀”,他说你外形内心的严谨、精神的统一,外形的、精神不马虎,这个电感就可以与鬼神俩通,就是“体物而不可遗”。所以为什么你要上教堂跪拜祷告?要做好祷告、要做好拜菩萨,就要抓住这个精神:“齐明盛服,以承祭祀”,这个承有承接的意思,还有电感,这个电感不要你动念头哦,要斋戒沐浴,脑子要空灵,要完全空灵。说我求什么、心里头要求:“求发财、求发财”,那已经不是斋戒了;斋戒时没有这个念头,空灵,“以承祭祀”。

“洋洋乎”,洋洋是形容词,读书必须要认识这个中国字。“洋”,都晓得太平洋大西洋也是这个洋。洋,在古文解释,下面就是三个字:水流貌。我们小的时候读书可怜哪,翻工具书,什么叫洋?不会晓得大西洋太平洋——“水流貌”,“水流”还有个“貌”,水的“貌”是什么呀?这个水流活活泼泼的,洋洋洒洒,微风吹来,水面上微波兴起,煞是漂亮!像月亮照在水面上,小小的风吹,那个水呀,一点一点扩起去,这个是“洋洋”,活活泼泼的。所以呀古文解释什么叫“洋”:“水流貌”,它不能解释啊!流水的那个“貌“,就是那个现状、那个意境,就是“洋洋乎”。

这个形容——“洋洋乎”,活活泼泼的、充满、无处不在、处处皆在,在哪里?“如在其上”,就在你这里;“如在其左右”,无处不有、充满。佛家、佛学叫做“尽虚空、遍法界”,是形容词。儒家孔子呢,只讲原则,不讲形容词,不用什么“尽虚空、遍法界”,他是用原则,“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都是)同样的道理。你把书读懂了,晓得没有一个宗教哲学是不相通的。

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神之格思”,这三个思、三个层次,他说鬼神,你要想到鬼神在你前面,你怎么样去体会,“格”就是到达,你要用思想去体会鬼神不可知的这一面,有没有上帝、有没有佛、有没有菩萨、有没有神仙、有没有鬼、有没有神、有没有魔等等问题,“格思”,你怎么样到达呢?

“不可度思”,他说你不能用普通的一般思想的习惯去想它的,用意识思想达不到的。

“矧可射思”,这个古文“矧”字,就是现在“何况”、“况且”,就是这个字。有时候你读到古文,一句话看到这个“矧”字,它就是代表“何况、况且”。他说你思想中、意识思想推测已经推测不到,“矧可射思”,什么叫“射”?猜猜的。所以有些人说,“有鬼没有鬼,有神没有神?”“没有!”“你凭什么知道?”“我猜想的。”这个猜想不行!这要讲实验的,不能猜想。射思,“射”就是猜想,乱猜叫做“射”。猜不行!要求实证。换句话说,这三个思“矧可射思”,那要实证。

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

“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三个字(“微之显”),“夫”这个夫也不是讲丈夫,什么大丈夫啊,这个“夫”字不相干。就是用白话就是“那么”,就是本省话“阿呢谁”,就是这个话;这个样子他说“微之显”,这个东西到了最高处,幽微,看不见的,微到你没有办法看见;听不到的;摸不着的,细微到没有办法你再去研究。但是你不要、一般人把它当成神秘得不得了,一点都不神秘:“微之显”,无处不在,处处皆在,在在处处都是;无所不在的,白天夜里到处都在,随时都在;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阻碍,也没有什么黑暗与光明的阻碍。他说这个东西,你看这三个字的照哲学与科学的研究,就可以写大部的毕业论文拿博士学位了。“微之显”,那么你要说“微”嘛,把世界上古今中外那个高明的话都把它引用来,几十万、百八万字都有;然后再反过来说“显”的一面,找些证据,哪个人看到鬼了、哪个人吊死鬼了、狐狸鬼了,你尽量找——但是这个还不是真的鬼;真的鬼在哪里?等你的感情思想错误了,你已经接触到了那股力量了,啊!非常明显!所以“微之显”。要怎么才能够说、只有一个字“诚”,诚是中庸的重心哦!诚是怎么样的?诚是中庸修养的方法,方法在哪里?在后半部,中庸上有专门讲这个东西,就是一个“诚”。“至诚之道可以前知,”这个诚同大学的“定”、同佛家的定、同其他宗教的至诚的礼拜都有密切的关联,在中国文化就是一个字就代表了,没有那么多罗嗦;把宗教的外衣统统把它丢掉了,宗教的形式都推开了,那是真的不要偶像,有一个偶像都不是了,就是彻底不要偶像了,但是他是彻底的、真正的至诚,诚的道理。

所以他说“诚”的重要:“诚之不可掩”,遮不住的,这个东西掩不住、遮不住,“如此”。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他说尧舜这个大舜,孔子是非常推崇他的,到处推崇。因为大舜在上古的时候,第一他代表了公天下的中心。本身是个老百姓种田的出身,种田不算数,本身是一个破碎家庭、受尽痛苦出身,后娘又生了一个弟弟,父亲、后娘、弟弟恨不得要他死,随时害他,可怜了半生,可是他对于父亲、母亲(后娘)、弟弟没有一点怨恨,历史上记述他描写的,处处只有做到仁慈、爱护、孝道。中年以后到了快到晚年了、五六十岁,以他几十年的德行不变,父亲后来又瞎了眼睛,他最后在历史上记载,什么医药(都)医不好,最后舜当了皇帝以后已经八九十岁一百岁了,还抱着父亲哭,拿舌头舔他父亲的眼睛,(父亲)才能看见了。

他说“德为圣人”,舜的道德修养,做到圣人的境界;“尊为天子”,平民老百姓上来做皇帝,代表一个国家民族的头头;“富有四海之内”,整个的国家四海之内都是他的,可是他不要,公天下,马上让;不让给他的儿子,让位给禹,就接手了(就成仙走了);“宗庙飨之”,所以后世的子孙不绝;“子孙保之”,舜的子孙,这是绵延,大家的祖宗的历史很多一考证,都是舜之后、禹之后、尧之后,中华民族有几千个、一万多个姓,实际上老百姓不只一百个姓,(有)一万多个姓,有许多都是这个来源。

故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

他说一个人真做到行为道德修养,所谓大德不是小德了,就是“行人所不能行,忍人所不能忍”,这个大德,他自然得到那个位。不过位有两种,孟子说,一种是“天爵”、一种是“人爵”。舜最了不起,人爵、天爵他都有,“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禄”跟“位”不同,“禄”自然生活无愁。他国家皇帝财富等于富有四海,整个国家是他的,可是尧舜啊,好像丢一个破帕子那么丢开:“你拿去,由你来保存。”他自己不要,这个禄位都不要。所以“大德者必得其名”,享万世之大名;“必得其寿”,尧舜都已活一百多岁呦!

孔子在这里,那么子思引用孔子的意思有一个重点,大家千万注意。他说天地生一样东西,生一个人也好、生一个人物也好、生一样东西也好,“必因其材而笃焉”,看他自己是个什么材料而培养他。你要注意呦!有许多青年人志大、才疏,那个心想的比鹅蛋还大,本事好像比蟑螂的蛋还要小,那怎么行?这就叫做志大才疏。德性嘛,更要值得斟酌了。所以啊,在易经上、在五经上经常提到,“知大而谋远”(《易经系传》“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才疏”,学问不够,思想、幻想超过了自己的能力,没有不失败的。同样道理,我们一般学佛,你能不能够是成佛之材,先要考虑一下,所以“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必须因他的材料,他是这块材料,就给他栽培。但是你也不必灰心,那么我们都不是这块材料怎么办?那废料也是料啊,废料把他连结好了以后也变成大材料啊!那是看自己,这个道理就是说“正己而不求于人”,同样是正己而不求于天、正己而不求于佛、正己而不求于上帝;人助而后天助、自助而后天助,应该有这个精神,所以道理要搞清楚,不要单听一面,你就搞错了。

“栽者培之”,你看这个古文怎么读啊?我们都晓得叫栽培嘛,还要“栽者培之”。哎,错了!(这)就要认识中国字、懂中国文化。“栽”是栽的东西,有些东西要栽的呀!譬如我们种稻子,秧啊要“插秧”,不叫做“栽秧”撒!对不对?种洋芋、撒洋芋的种、撒麦子的种不叫做栽。“栽”是拿锄头挖开一个洞,把这个根根栽下去,这个叫做栽,中国字不要乱用的啊!所以中国文化,我看文化了中国吧!大家要留意呦,先要认识字。说该栽的东西呀,上面是“培”,就是需要土壤,再给它加上,慢慢加上,使他根根能够吸收这个营养,它才能够长出来,是“栽”者。

“倾者覆之”,表面一看,也有许多古书解释“倾者覆之”,倒了就把它倒了,那就糟糕!倾者的“倾”就是歪的嘛,“覆之”就是把它倒了,那个碗如果打倒了,照我们这个茶杯如果歪了打倒,你赶快推一下,把它趴出来,那还叫做倾者覆之?那还对么?说天地间有一种生物啊,它不是那么(向)上长的,有些是横长的,要斜起来。植物,你到农村来看(我记不得了,因为离开农村太早),有一种植物啊还要横着那么种在土里头,上面要泥土,要土壤的营养给它盖住,它才长出来;“倾者”是斜斜的插,“栽”就是直直的种。所以栽者就培之;那个歪着来插的,你要把它泥巴上面的这个营养肥料要把它盖覆住,它里头才长出来。

这八个字形容什么?一个人生的成功,一个人自己的成长不是简单的啊!有时候遭遇了挫折,那个挫折是给你经验啊,正是你的肥料营养你,那是“倾者覆之”啊!上天在帮忙你,给你遭遇一个不痛快的环境来训练你、培养你。挑不起担子,结果你自己不能正己而怨天而尤人,完了!他也培养不出来,那有什么用啊?等于我们种田的,种下去,肥料搞了半天,看看挖不出来,一锄头把它挖断了,那就没有用了。所以他说上天之生物,“栽者(就)培之,倾者(就)覆之。”

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

“嘉乐君子”,“嘉”是好的,“乐”是快乐,和睦、和乐;“嘉”是平安的,这个人个性嘉祥,吉祥的、快乐的。这个君子之“宪宪令德”,两个宪。“宪”就是高高的、至高无上的,很明显地摆在那里是“宪”,至高无上的、明显的、不可变化的,了不起的,形容好的德行。

“宜民”,就有好几个观念;“宜人”,也是好几个观念。就是说你把自己的行为、学问、道德修养,“宜民”,和于真正的人生,“宜民”就是这个意思。这个就叫人。“宜人”,不但自己和于真正的人生,人与人之间、对朋友对社会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好人、了不起。

“受禄于天”,他说这个样子,自助而后天助,鬼神也好、天神也好、菩萨也好,他自然,因为你的电感跟他俩相应,自然会受禄的;那么才得到保佑,就是本省话“保庇”,保庇就是庇佑,这都是古音,他自然得到保佑。所以你要求菩萨、上帝、佛啊哪个保佑你,你不如求自己保佑自己。“受禄于天”,你自己要正己而不求人。

“保佑命之,自天申之。”刚才解释了这个“申”,上下这个电感就通了,你的头脑、心里的这条电线、这条天线,跟上帝、菩萨的那个天线就接上了。“申”者,上下通也,“自天申之”,那么因此说,中庸之德要见道、修道而到行道,行道最后行到大舜一样,贡献于国家天下,功在万古、功在万代,他什么都不要,那就证到“空”了,自己走了,到了一百多岁了,嘿!飘然而去,修仙去了、修出世道去了。

故大德者必受命

“某某大德”,“大德”就是来自于这里。可我们是小德,不应该称大德。大德者必受天命,什么是“天命”呢?交感,天人之间的交感,自然得到这个感应。

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

这是孔子的赞叹,人生的成功那真是没得遗憾;这个“无忧”不是表示无忧无虑,就是没有遗憾,做人做到这样一辈子没有遗憾,那么拿在历史上一个典型、一个榜样,恐怕只有周文王。

讲到文王“以王季为父,武王为子”,武王就是(文王的)第二个儿子,所以后来继承文王的志向把纣王推翻了,也替哥哥报了仇了。那么周公是武王的弟弟,这三个都是兄弟呦。

“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那么上面继承,承先启后。“父作之”,这个“父”是代表他的上代,历代的道(德政治)[断录]。“子述之”,他的儿子武王的武功推翻了纣王,建立了周朝,尤其他的弟弟周公,所谓姬旦,他建立了中国文化这个基础,我们几千年来孔子所述所集成(继承)的就是周公周代的文化,从上代下来。有些本子“大”字上面右边这个角上打一个圈圈,实际上这个字念“太”,不要把这一圈看成一点,就变成“犬”王了,就错了。“大王”就是曾祖父辈,讲文王的父亲“王季”在武王应该称他是祖父了,曾祖父在文字上中国礼貌就是“大王”,——“王季、文王之绪”,文王是武王的父亲,他的祖父就是“王季”,他的曾祖父就是“大王”。三代的,要注意呦,他说武王之所以成功,为周朝的历史上划时代的三千年以后影响的名王,文化的建立、道德政治哲学基础的建立,使中华民族建立了中华民族的文化,不是偶然的,上代有三代的基础,曾祖父、祖父、父亲,都是第一流的名王,有道德学问都到了极点。所以这句话我们普通念书很容易把它念过去,“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这个“缵”字不是赞叹,绞丝旁这个“缵”,他能够承先启后担负得下来,这是非常难的呦!

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他讲过文王以后,讲到他的儿子武王,孔子提出来。刚才说到,他能够继承祖先的文化的基业,事业的基础,道德文明发扬而光大之;发扬光大很难!然后他三代,曾祖父、祖父同他的父亲,只讲政治道德、做人的道德,没有侵略过人家,而到武王的时候“壹戎衣”起而革命,推翻了纣王这样暴虐的皇帝,所以起而革命,所谓是青年一代起来。但是你要知道哦,青年也七八十了,武王起来,姜太公这(些人)都七八十了,因为上古人寿命长,周文王都活到一百多了,但是在百多岁人看来,这个后辈不老实,还起来打仗,呵,就是这样,他七八十了。所以“壹戎衣”,以军事手段来改革这个时代的混乱,来平息时代的灾难,推翻了纣王,所以“壹戎衣”。

讲“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结果成立周朝的王朝、政权,身死以后(本身死了以后),“不失天下之显名”,历史上永远不但是名王,(而且)是圣王,“尊为天子,富有四海”,贵到了为天子,除了上帝、上天以外,世上第一人。“富”,做帝王的四海以内一草一木都是他的财产,家天下的都是私有财产,这个是“富有四海”。

“宗庙飨之,”他的祖宗沾他成功的光荣,后代的子孙,周朝武王同周公两兄弟建立这个政权文化为基础,所谓普通讲八百年天下。

武王未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

他说周武王没有起来革命以前,还没有说推翻了纣王而当皇帝,中国文化已经他的弟弟周公开始起来研究了,已经完成了文王(他的父亲)、武王(他的哥哥)这个德业他完成了,追述——中国上古文化一直到周朝的上代——曾祖父、祖父跟文王,“上祀先公”,后来当了皇帝以后,两兄弟有天下以后,以“天子之礼”制造了周礼,奠定了中国文化宪法里头的宪法,文学里头精神精华之所在,这部《礼记》。

“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那么上至当皇帝必须受这个礼法文化的规范,守法;下面到各个的诸侯,以及诸侯下面的卿大夫,就是大臣、宰相;一直到士、庶人,知识分子一般老百姓,上下任何(人)都要遵守这个文化的精神。这个文化的基业是周公集中地制订,是孔子孟子继承发扬,文王、武王、周公这个文化的系统,所谓是中国文化。

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

父亲本身的官阶是大夫,儿子呢没有到这个地位,是士。上古的士,青年才俊,一个乡村、一个邻里,十个青年里头自由地推荐,不要说平常要加以考察,学问道德好、能力强就提出来为士,慢慢地经验上来。那么这个士的阶级就是比较是初步的基本的干部,官阶上差得很远。

假使发生这个情形,父母过世了,那么儿子葬以大夫之礼,因为这个葬礼是属于这个死者本人的范围,他有些什么贡献于社会上,有些成就是哪一方面,葬礼的时候照这个仪礼而葬。可是儿子呢?“祭以士”,把父亲葬了以后,自己来祭拜父亲的时候,马上连礼仪的家具都要换过来,这是代表儿子自己祭父亲。当然儿子他的功业的成绩没有到达这个位置,本身还是士,所以只好用“士”礼来祭祀。

“父为士”,假如父亲的他本身的功名,这个成就事业低的,“子为大夫”呢?“葬以士,祭以大夫(之礼)。”他是这样不同。

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

“期之丧,达乎大夫。”什么叫“期”呢?一个周年,如果在公家服务,皇帝下了命令,“期之丧”,只能在家里休上一年,到后来又规定什么亲属的关系、血统的关系又可以只服、穿一年、戴一年的孝,还有只戴几个月的孝,不是你们看到现在报纸上不三不四的也有了,其实也是古礼。怎么叫不三不四,现在混乱,不今不古。

“达乎大夫”,那么中国历史上的古礼你们当然没有研究哦,研究中国的过去的文化,这个是限制了一切,不管你官做到多么大、地位到了(甚至)当了宰相,父母死了以后,立刻就要给皇帝上报告,要交代的,回家守丧,要三年才能出来。如果不上报告啊,那个冷衙门(以前所谓“御史大夫”,有名的冷衙门,平常鬼都不上门的),第二天御史的奏本就上来了,报告上来了,弹劾你!那个弹劾很严重哦,皇帝都吃不住哦,帮庇不了的。

“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三年之丧,说父母死了以后,在古礼服丧是三年,所以中国的古礼做官的这三年以内是不准出来的,也不见客的,甚至专制到了明朝、清朝这个阶段,三年当中还不敢作诗呢!“三年之丧,达乎天子”,总而言之,关于父母死了中国孝道中这个丧礼三年,无贵、无贱,“一也”,决不能变更,连皇帝都不能变。

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

所以中国人天天讲孝道,什么是孝?这个地方要注意了,孝并不是说今天回去下了课买一个冰激凌带给爸爸妈妈吃我是孝顺了,那是当然很孝了,小孝。真正的孝,所以孔子说只有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他通达、懂得孝道,真正所谓孝子的,“善继人之志”,善于继承父母祖先的那个遗志,所谓愿力、希望,给他达成。当然要善的希望,父母假使只希望钱,就是希望这个儿女不管你什么手段、偷来抢来,只要有钱就好,那就不是善继人之志了。当然父母希望有钱,穷怕了,希望后代子孙有个房子啊、生活能够安定,钱的目的在这里。你使自己后代怎么样安定下去,使告慰于父母,告慰于祖宗,这就叫“善继人之志”,不会乱继。那么像《论语》上我经常说,古人解释很多错了,讲孝道,父母死了,“三年无改于父之志”,就是孝道。照古人解释,他说三年以内不要改了父母那个的本志,就是孝子。

“善述人之事者也”,父母祖先已经有家庭、文化、道德、功业的基础的,做后代人能够发扬而光大之,这个是孝子。

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

这就是刚才我们提到的,所以人家西方人讲中国文化开始没有宗教,他们忘记了、没有研究过儒家这个“礼”,这个就是宗教仪式,实际上我们后世,魏晋以后佛教进入中国,乃至在南北朝到隋唐之间,道教的正式的成立,许多的礼仪,庙子许多的规矩,不管佛教的道教的还是都采用了中国《礼记》的精神,乃至许多的用具,所谓佛教叫做法器,有许多就是中国传统礼仪祭祀用的法器。所谓“春秋”,这个不是讲孔子著的那个第一部历史《春秋》,是讲春天、秋天,是春秋二季,就是我们现在清明的上坟、七月半的祭祖,这些都是春秋的祭祀来的。

“修其祖庙”,这个修并不是修房子,也包括了修房子;祖宗的庙堂,清洁、打扫、整理。

“陈其宗器”,春秋两季都要把祖宗的传统代表精神那些东西摆出来。譬如我们有名的(随便拿一个故事来讲),元朝的蒙古民族,(也当然是中华民族的一支),成吉思汗用过的武器,一直始终供在祖庙里头,平常不准人看的,这个就是“陈其宗器”。周朝有周朝这个祖宗们用过的东西,摆出来,所谓传国之宝,家庭里也有传家之宝,这个传家之宝、传国之宝的这个意思就是“宗器”这个道理。

“设其裳衣”,把祖宗们穿过的衣服挂出来。现在我们时代不同了,过去我们年轻的时候,正月初一开始,就是过年那天晚上夜里开始,每个家庭把祖宗的像要请出来,以前没有像,画的,叫做“容”,容貌那个容,叫挂这个“容头”,“容头”就是古代所谓像。那个像画的时候请名画家画,就等于现在写生的画,那么老辈子们给这个画的时候也很苦,起码要个把礼拜,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坐在那个地方,给他紧看、紧画,每一点神气都要画出来,那么这种也就是古礼,现在人都用照片挂出来。

“荐其时食”,中国的古礼,什么时间新产品出来,农作物或者新的稻子、米出来了,或者应时的水果出来,马上就要拿来供祖宗,献这个祖宗。

祖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

“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在后世,像我们小时候看到,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不管你姓什么,姓张的、姓周的,开了这个祠堂,每年祭祖的时候,那个就是另外一种礼了,不管你什么地位、不管你什么学问,到了祠堂里头平等、看辈分,你乃至看到一个种田人,看到一个残废的宗族里的前辈,叫公公还是要向公公行礼;你官做得再大,到了祠堂里看到他,还要赶紧要行礼:“公公!公公!”那你的地位你一切都要摆下。你说我钱多,回到自己的宗族祠堂里耀武扬威,马上看不起,会把你轰出去的,可以把你当场难堪的,这是中国的古礼,也就是中国的社会,所谓一个宗法的社会。他到了祖宗的庙堂里头、宗庙里头,“所以序昭穆也”,“昭穆”(是)两个代号,左昭、右穆,就是大房、二房,譬如一个老祖宗生几个儿子,老大老二,大房排在左手边,二的、小的排在右手边,左右的排列有它的程序,这个叫“昭穆”。

“序爵,所以辨贵贱也。”进了祠堂以后,那么就看你这个宗族里的子孙出去在社会上考的功名、做的事业、做的什么,“所以辨贵贱也”,这个时候地位么看看,这个地位并不是因为你官做得大;要看你的成绩。

年纪很大了,都要正座,年纪轻的要跟年纪大的进来,敬老尊贤,“此序齿也”,齿就代表年龄。两种:马是大一岁长一颗牙齿,人是大一点掉一颗牙齿,人越老么牙齿掉光。那个马,所以讲我们看中国文学有一句话“马齿徒增”,年龄啊讲年龄老了,文学上有个形容词:“马齿徒增”,说年龄啊冤枉活得很大,学问道德没有成功,叫“马齿徒增”。马是长大一岁,马是几岁了?这个马有几年了?就把它嘴巴张开看,有几颗牙齿了。所以齿就代表年龄。“燕毛,所以序齿也,”并不是把你嘴张开说数一下你有二十颗,他有三十颗牙齿,就要坐上位,不是这个意思啊!这是代表年龄,“序齿”。

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

这个民族的孝道,也就是礼貌,拿现在讲就是社会的次序,生活的次序。“礼”者,就是生活的次序,社会的次序、家庭的次序,也就是生活的艺术。所以“践其位,行其礼”,到了宗庙、祠堂,每个人位置不同,站的不同。我辈份,年纪大;辈份矮,低,年纪真的很,请上座,站到前面,排位找找上座。各人站自己的本位,有他的次序。“行其礼”,各人的礼貌不同,譬如到了多少年龄了,礼貌有时候要跪拜,年龄八九十了上宗庙,可以免掉跪拜,因为年纪实在太大了,怕身体不好,也许一跪拜跪下来,爬不起来那就糟糕了。“奏其乐”,有一定的乐。进来什么音乐,祭礼完了什么音乐,各有次序规定。所以在宗庙里头,“敬其所尊”,这就是中国社会的礼仪,我们照古书上的文字讲,现在发挥出来都是变更,但是这个精神变更不了,尊重所尊重的人。“爱其所亲”,人有没有私呢?有私的。就是我自己的兄弟,那比较就亲一点了,那些伯伯叔叔的儿子也是兄弟,比较有时候生疏一点,稍有一点距离,这个感情、人性感情自然的。所以“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也是各凭自由,这就叫做自由了。这个自由并不限制你,这个并不是说不是礼,那么亲近一点比较了解,他当然感情深一点,各有各的感情的范围。

但是中国的古礼,所谓“事死如事生”,对父母祖宗尽管是死了的,当祭祀拜拜的时候,那个精神的严肃,就要当他活在前面。所以,也等于我们到教堂里头,上庙子拜菩萨,敬神,或者上基督教堂拜上帝,也是“事死如事生”,这种精神,就像他活在前面。“事亡如事存”,死了的人,祭祀的时候在观念里头并没有当他死的啊!就是当活着在前面,这样诚敬的精神,所以享其鬼神。“孝之至也”,这种礼仪的制定,生活规范的制定,本来中国传统就有的,到了周公手里把他规定成明文,变成一个次序,变成文字。他说这是孝道到达了,人的情感发生、发挥到了最高点;然后,由遵守家庭的孝道的祭礼,发挥到国家大典代表全民、代表全国的大礼,代表国家。

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祖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

“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皇帝代表全国老百姓,所谓郊社——祭天地。郊社又分好多种,有时候爬到高山上,所谓中国有封禅、祭泰山(封禅,禅宗这个“禅”,封禅之礼),那么,秦始皇也行过,汉武帝也行过,不过普通一般皇帝不大敢行这个礼,就是谦虚之意,自己认为没有功在国家、功在天下,认为功在国家、功在天下的,在历史万代可以流传,交代给后代的子孙做榜样,才敢来举行这个封禅的郊礼。爬到泰山的顶上,祭告天地,换一句话代表:我,活一辈子,做人当了皇帝,给全国老百姓、给这个国家民族做了些什么事,向上帝报告,向形而上的天道来报告,我总是对得起了,没有把自己这个生命冤枉地白活一辈子,这个精神。所谓郊礼有好多种。社,所谓社稷,比这个郊礼呢又小一点,每一年,代表国家的帝王领袖,代表这个祭祖宗。譬如一直到我们现在,春秋有时候祭黄帝之礼,在中央大礼堂举行,就是这个礼仪的规范。那么我们这个社礼呢,每一年,这个国家的领袖到现在的大祠,原山的忠烈祠,向阵亡将士、革命先烈致敬,这个就是社礼的精神。“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就是对形而上行礼。

“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皇帝除了祭天地,代表全国性以外,又代表他自己的家属也所谓举行宗庙之礼,那是帝王的家祭。老百姓每个人自己有自己的宗庙之礼,代表自己的祖先、家族,所以祀乎其祖先。

“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这是讲文化礼仪的重要。这就是中国由礼治与法治的精神结合,上古的自由民主与帝王宗社制度的结合的精神。譬如说有名的唐明皇,风流才子的皇帝,张九龄、韩休这几个大臣还在的时候,唐明皇不敢乱玩啊!玩了以后,他今天晚上睡觉迟一点,第二天张九龄上朝,早晨开早会见面的时候,这时候跪下来了:“皇上,要保重哦!不能睡得太迟。”他吃不住啊!唐明皇只好:“是是是,我知道了,你不要多说了!”这个皇帝很难当啊!所以这个唐人的诗句,所以你们读诗、古诗:“九龄已老韩休死,无复明朝谏疏来”,就是说这个事情。张九龄已经老了,管不了事,自己耳朵聋了,听不见了,别人也不敢向他报告唐明皇皇帝又做错了。“九龄已老韩休死,无复明朝谏疏来”,他说,明天早晨,玄宗、唐明皇上朝开会的时候啊,他很放心,这两个人不在旁边,他不拘束了,哈,没有人再讲他的不对了,别人不敢讲。“无复明朝谏疏来。”谏疏就是给皇帝的报告,叫做奏疏,唐朝的奏议,哪不对。那个报告讲的很好听啦,讲一番大道理,实际上明白的皇帝看得都直流汗了,那就是讲他不对:“哎,你这个生活过得不对,你是一国的标榜。”所以是这个道理。像这些精神啊就是这个精神来的。所以讲,“郊社之礼”懂了,“禘尝之义”,“禘”也是礼。譬如说郊礼是好几年一祭天地,就是作为一个国家领袖,多少年一次春祭,等于现在的民选,五年、六年,向上天要报告一次。“禘尝之义”,然后要敬天,拿起第一杯酒,倒下地下来,那是代表敬这个天地。

他说懂了“郊社之礼,禘尝之义”,这个哲学的精神,“义”就是哲学的精神,“治国其如示之掌乎”,那对于天下国家的政治的道理、做人的道理,他很明白。明白到什么程度啊?等于自己看自己的掌纹看的那么清楚。所以学问真到了以后,天下的道理都明白,明白了自己看手掌一样那么清楚,“示之掌乎”,就是那么清楚摆在前面。

以前,我们的历史,中国古人读书人、知识分子,到最后来做事做官,还有一个心理负担很重,不要给自己后代子孙丢人,不要给自己在历史上丢人,这个责任感放在他的观念里头很重!不像现在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管你的,老子现在活得好就对了。这是现在人。所以讲中国文化,他生命活着要瞻前顾后——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后代。

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

他说文王、武王的这个政治,“布在方策”,明白写在历史上。方策,方方的竹片刻上去,中国古人以前不是书啊,方方一块竹片,历史拿刀雕刻在上面,这个叫做方策。策不是现在这个“册”,现在的册怎么样子写呢?这个两个月亮一样的,中间没有两点,横过来这个“册”,这个册也是象形哦!一片一片方的竹片子,中间拿个绳子把它串起来“哗啦哗啦”这个就是册。那么,这个“策”字同那个“册”道理差不多,意义两样。这个策是竹字头的,下面“束”,把绳子捆起来,所以叫做策。“文武之政,布在方策”,他说历史上有啊!不过啊,他说,“人”,英雄创造了时代,圣人创造了历史,“其人存,则其政举”。政治的思想尽管好,制度尽管好,法制也好、政治也好,法律尽管精密,实行法律实行那个政治是人,那个时代碰到了有好的人物,这个时代是了不起的时代。人不对呀,就不行了!换句话说,孔子告诉鲁哀公,在乎你自己领导了,你不要问了,讲道理讲不完哪!所以“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周公武王一过了以后,一代就差一代了。

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

他说你要晓得,“人道”,人类最敏感的是什么?就是政治。比如国家社会政治好坏,对人类气候一样的敏感,太热了我们受不了,太冷了受不了,气候不好大家受感冒,时代的风气不好大家跟着不好,都感冒了、感冒病。社会的风气、政治风气一好,整个的社会影响都好了,所以“人道敏政。”

“地道敏树”,那个土质好不好,那个植物种下去就晓得了。好的土壤植物生长就好,土壤坏了植物就长不出来了。这四句话,看历史感叹非常重!其实啊,讲起这个哲学的意义很多。时代就像一个土地,那个时代好的时候啊,产生那些青年才俊人物,真是了不起,真是好!时代差的时候,产生得较差,所以“人道敏政,地道敏树。”

“夫政也者”,所以政治的道理啊,像“蒲卢”,蒲卢就是北方的蒲蒙花,等于南方的芦花,茅草一样的,很贱的那些草,你不要理它它都会长出来,这是“地道敏树。”这些草啊,你怎么砍都砍不光的,你把它根根拔了,过一下又长了。所以这句话就是那么一句话,形容词,“夫政也者,蒲卢也”。毫不相干的一句话,就像那个草一样。怎么像草一样?政治好的那个时代,几年当中这个社会马上繁荣,像我们现在一样,一下就对了,敏感得很,“夫政也者,蒲卢也。”

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故为政在人”,所以啊,孔子的教化、教育来了,等于释迦牟尼佛的说法,说你不要问政治的哲学了,总而言之,他又把他拉到人道了。政治理论理想尽管怎么高、制度怎么好都不管,为政的道理在于人,领导人个人。换句话他就劝鲁哀公,你问你的本身对不对。“取人以身”,那么人呢要怎么看呢?就看他的本身,不是说你身体好不好,你本身的道德修养够不够。“修身以道,修道以仁”,那么看你本身看什么呢?就看你道德教养、文化的基础好不好,这个就是“道”,“修身以道”。

那么修道呢?他说道啊,“以仁”,仁慈、爱人、爱天下人,慈悲爱世。那么,中国经常讲“仁”,所以现在你像美国那个总统提倡“人道”,人道在仁道的下面,中国的仁道包括他那个人道。仁,不是只讲人道哦,不只讲我们人类的人道,仁是包括了爱一切众生,就是佛家那个观念,所谓“亲亲、仁民、爱物(一切的物)”就叫做“仁”。所以他这里《中庸》就有解释,“仁者,人也,亲亲为大。”所以仁道啊,就是由人道开始做基础,人道开始“亲亲为大”。儒家同佛家不同,佛家动辄就要度众生,自己都度不了,怎么度啊?儒家不吹这个大牛,很谦虚,“亲亲为大”,先不度众生,先度我自己;我度好了,度我的亲人父母兄弟姊妹、度我的家属;度好了,一个圈子、一个圈子慢慢地放大,就是“亲我亲以及人之亲”,“老我老”,我的老人都有得归属了,再扩充这个力量,救社会上其他的老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的孩子们把他教养好了,那么,有力量再教养社会上(其他的孩子),一个圈子慢慢放大。动辄就要度一切,你半个都度不了。所以儒家批评佛家的不对,基本上方法上的冲突就是在这里。那么他这里讲“亲亲为大”,先由我亲近的人开始做起,这就是仁道的初步。

“义者,宜也,尊贤为大。”那么仁义这个“义”,什么叫做义呢?什么叫义啊?说:朋友,你有钱没有?我们现在报纸上不是看到啊,那个在抢计程车的,刀一拿:朋友,讲义气的,有没有?我要三百块!没有,给你一刀!那也是义气嘛!你有,哦,老大,你够义气啊!我说三百你就给三百!嘿,这是土匪的义。所以义者是“宜也”,怎么样合适,恰到好处、适宜。就是礼。义的道理,“尊贤为大”,亲近有道有德的,学这个人文的规范,这个是最重要。也就是佛家的精神所谓亲近善知识,儒家就叫做一个字“义”,就是应该的、合理的,所以仁跟义俩的解释孔子在这里解释:“义者,宜也,尊贤为大。”

“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你们读中国书要注意啊,“亲亲之杀”,哦,亲亲要把他杀掉。那不得了!杀是切到这里为止,切,刀切下来一样,“杀”就是到这个阶段。所以亲亲之杀,亲亲也有个程度的呀,过分了也不行。过分了就是完全自私了,你不能爱社会爱人类了。就是亲亲爱自己的人,也要相当的程度,过分了变成溺爱,溺爱是爱小孩爱自己的子女假使溺爱呢,这个儿女的教育给父母害了。父母太爱啊,害了儿女,他不知道亲亲之杀。换一句话你对于自己兄弟姊妹父母的孝顺,也有一个礼仪的范围,过分了,也错了。这是亲亲之杀,有一个程度、界线。

“尊贤之等”,尊重贤人有德之士,也有一个范围。要求一切等等有个范围,超过了这个范围就不行。所以,礼就是一个界线、生活的艺术、一个防范、一个范围,有一定的范围,他说这个礼的道理就是这样产生的。礼等于宗教的就是戒律。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他说一个人“在下位”,在下面的老百姓们,下面社会上一般人,“不获乎上”,有意见、有痛苦不能够达到上面,领导人不知道,皇帝不知道,那就完了,他说“民不可得而治矣”。实际上一个领导人就是大家庭一个家长,每个家庭的成员的痛苦,他对一切应该知道;社会的毛病应该知道。不知道,“不可得而治矣”,这个治道上边就有问题了。所谓后世的历史上叫做“下情不能上达”,下面的痛苦、一切的情形,上面完全给中间有权力的人、给历史上那些当权派阻碍了,不知道。

“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所以啊,他说一个讲修养文化道德的,先要要求自己本身做起、修身。那么在我们佛家呢?修身需要戒定慧了,打坐啊,检查自己的思想行为。儒家呢?修身啊,“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最高的表达,就是看你在家庭里头,对父母啊、兄弟啊、姊妹啊,家庭兄弟姊妹都处不好,去朋友之间会处得好,很难的!当然朋友也是五伦之一,所以你亲近旁边的人都没有办法和平相处,你说你会去度众生?恐怕众生要度你了!那很难的。所以说,修身之道,先由事亲做起。事亲不是父母亲,父母亲也是一种了,(还有)你的朋友、你的旁边人。

“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你虽然晓得要事亲呢,第一个晓得了解人,人与人之间怎么样做人。但是要了解人啊,“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越来越大了。这要晓得这就要懂得哲学,就要晓得形而上道。你看儒家开始是很简单,从做人做起,他一步一步向上走啊,看不见了,这是“一行白鹭上青天”,越飞越高了。但是他的修行有个次序的,从你自己做人的行为基本开始起,才能达到“道”,了解那个不可知的一面。其他的宗教一开始来就是先了解那看不见的一面,结果都发疯了,然后看人、做事,一切宗教徒,背个白布啊,你赶快信这个啊!然后看到人就是这样哦!这完全是两个事。儒家不是,从人道一点一点做起。到达这里要想了解人,就是了解自己人性,那么不可以不知天。那么知天怎么知啊?照其他的宗教的讲法,然后“天”,就谈到形而上道了,那就远得不可思议了,最后不可知、不可数、不可量,反正都不可、又不可、不可又不可,所以叫做不可思议,把你切到那里,到此为止。你说不可思议怎么办呢?哎,到此止步,“游人止步”,呵,就把你挡住了。儒家天道在哪里?“天道远,人道迩”,天道太远,人道很近,回转来由人道告诉你天道。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他说,“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天上、形而上的事情不管,形而下、天底下人文、就是人类的世界,当然,我们人类***,其他动物不谈了。人类的世界达道有五个,通道,通道就是原则,谁都不能违反,并不是哪个规定,是自然的道理。“所以行之者三”,有五种达道,就是五伦。所以讲伦理观念,我们现在讲伦理,就是中国文化讲五伦。什么叫一伦一伦啊?不是愣头愣脑的那个愣。伦者就是一类,这一类、一伦,人伦,这一个范围,人的范围,所以叫人伦之道。不是人都要学得笨来笨去愣头愣脑,那就不对了。那天下达道有五种,“所以行之者”我们切实第一步要做到的三种,哪三种?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之交,这是五伦。这个五伦怎么样去做到呢?这五种社会的次序。

君臣,现在讲就是国家,我们个人与国家的关系,就是没有国家就没有家庭、没有个人,这是君臣之道。父子,就是没有父母就没有我。那么有男女一定成了家,有夫妇。有兄弟。第五伦很怪,(同)血统没有关系——朋友,朋友之道,这是中国文化特殊的地方,朋友之道就是社会关系,现在讲人际关系了。现在讲人际关系不对,乱交一阵,反正碰到就点头,就拉个手:你好!我好!明天一起喝酒。人际关系拉一拉,如此而已,没得真感情。讲朋友之道、人伦之道有真感情。因为有许多人生很多痛苦的事情,上面四伦没有办法、伦不起来,有些事情你给太太讲啊,太太骂你一顿;你给先生讲、丈夫讲啊,丈夫训你一顿:你这个女人!不懂事。只有朋友可以谈。有许多事无法跟父母俩谈,也没有办法跟儿女两个谈,也没办法跟兄弟俩商量,所以朋友之间、在亲与远之间,可以谈。更没有办法向国家领袖报告:报告总统,报告皇帝,我有痛苦!你有什么痛苦啊?我头痛。那总统管不了那么多,皇帝没有那么多精神管你每一个老百姓。所以五伦之间只有朋友,你去给朋友讲,也用不着“报告朋友,我有头痛。”那就神经了。朋友之间随便碰到:哎,头痛得要命!好朋友说:赶快!拉你去看病去。朋友之道,特殊不同。这叫五伦。但是五伦怎么样做得好呢?

“知仁勇,三者”,做人做事就是这三样。你把人伦之道,人要有智慧,能够有爱人之心、仁慈,还要有大勇、有决断,所以我经常讲你们要学会决断。大勇很难。我经常看你们青年同学们很少有大勇,乱勇则有,那叫做鲁莽之勇,这不是大勇。大勇是一件事情、到时候一件困难到前面了:就是这样!就决定了。那要智慧啊!没有智慧没有大勇啊!

“三者,天下之达德也。”就是说达德,换句话,连起告诉我们,“所以行之者,一也。”一个精神,人生就要具备三个条件:知(智)、仁、勇。知,佛家就是《金刚经》的般若,大智;仁,就是慈悲;勇就是忍辱、毅力、坚定的毅力、定力,勇就是定,所谓学佛的人要修定,那个定的人要多勇啊!说不想了妄念,这个欲望不要,丢掉!放下!那个放下是多大的勇啊!一般人年轻人随便学佛学打坐,你放下!“我放不下。”你放不下你去吧!放不下你只好去嘛,何必在这里盘腿啊!这一点勇都没有。“知、仁、勇三者,(是)天下之三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人伦之道是五种,社会的次序,家庭的次序,基本的道德。怎么样把它做好呢?做人做成一个人呢?做人的条件必须要具备三个:智、仁、勇。但是智仁勇啊,你说我知道啊,《中庸》也背过啊,智仁勇我做不到啊!是啊,也难怪做不到。孔子说:

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一般人是做不到。有些人天生圣人,生来他就做到,就是这块料,什么料?圣人料。那他就可以做圣人,啊,你叫他做别人都做不到,呵,要天才,生而知之。那么我们不是生而知之,怎么办呢?就要学而知之了,慢慢去学,练习。你说我再学啊做不到,那就要困而知之,自己勉强自己,非做到不可。别人一年做到,我拿十年总可以做到吧!人家一百天做得好,我拿三年总学得好吧!要有这个决心。所以“或生而知之,学而知之,困而知之”,成功是一样的哦!你不要看自己笨哦,只看你肯不肯哦!“及其知之,一也。”

“或安而行之,或力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那么做到呢也有三种,有些人“安而行之”,天生圣人,他生来就合于道,他的大智大仁大勇就是道,所以他对于你认为、我们认为:哎呀,修行好苦哦!又没有花衣服穿,又没有好的吃,又要不结婚,住的地方又可怜,住茅棚——有人认为这是第一等享受。人生追求不一样。“安而行之”,他愿意这个。一般人佛家叫你学空,空不了啊!那有人天生越清净越舒服,他容易成,天生圣人,天生得道,安而行之。“或力而行之”,有人力而行之,累得要死,偶然到庙子上一住:哎哟!这几天清闲哦!“啊,我等于出家。”那是利用那一点清净影响他的,力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管你对不对,把你头剃光了送去当和尚再说!然后呢,你说已经当了和尚也只好修修道,结果他修成功成佛了,就是“勉强而行之”。但是不管哪一种,“及其成功,一也。”到了成功最后是一样,没有差别、没有等次的,做人也是这样。所以你说,你自己听了这些圣人之道,你要做圣人,就要勉强而行之。我们不是圣人料,不做圣人啊,也做一个“剩人”,剩下来的人。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以孔子的观念来解释,一个人真正好学不倦,不管自己智力怎么样,那么,这就是智慧。不管自己的智力能力怎么样,永远不断地上进、求知,这就是智慧,他本身就是一个智慧。假设没有这个认识啊,他不敢求知,认为我很笨,没有办法了。所以有许多使人习惯的改正、人生的修养做不到的,能够力行,就是尽力地去做。学问之道啊,并不是思想上知道了就算了,知道了要做到、求证到,不求证到那个学问都没有用的。求证必须要力行,所谓努力真正去做到。所谓能够知道了,而力行改正过来,做到、求证到,就是“近乎仁”,这也是个大慈悲、大仁慈。那么,因为完成自己啊,建立自己之而后可以立人,所以必须有这个精神的人才肯去力行,所以力行才做到近乎仁。

第三点,就是我们普通尤其在学佛的,佛学的名词经常听到讲的什么“哎呀,我好惭愧”,变成一个口头话了,来个惭愧啊就可以结束了。实际真惭愧呀?根本没有惭愧。所以人能够真正自己知耻,真觉得自己在羞耻,羞耻什么呢?不能好学,无知;不能力行,无仁;自己反省起来自己一无是处!这就是羞愧得自己不能站起来,能够说这样知耻的人,才算是天下一个大勇气的人。自己不能知耻——人都是很不能知耻啊!都替人家羞耻,自己觉得没有什么,充其量是嘴上惭愧惭愧,惭愧到底不是耻啊!那个耻是自己羞得都不敢见人啊!当然你说有些人天生个性讲任何一句笑话脸就红,那个不算知耻哦!那是脸爱红,神经的反映灵敏。知耻,换句话这三个字是连到的,智仁勇是连到的,说好学力行的人才能知耻;如果不力行,不去力行,他不会知耻的,他觉得自己蛮好嘛!我有哪一点不对呀?所以你看,这个读书我也在读,《大学》、《中庸》我也在研究,什么般若、菠菜、青菜、萝卜都在搞,那蛮好的嘛,我很努力了嘛!不会知耻。一天没有成功以前,学术修养没有成功以前,一天自己都是羞耻,值得羞耻。譬如说学佛的人说:放下[断录]……所以要懂得知耻的道理在于这个道理。不是说普通口头上说“惭愧”一声,如此拉倒,那是没有用的。

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他说一个人想建大功立大业,对社会、国家、天下、对人类有所贡献,必须要晓得这个原则,智、仁、勇三达德一定要搞清楚。搞清楚就是说,怎么样才能做到真正的智慧——好学,好学培养出来真智慧;不是好学的本身是智慧,好学可以培养出来真智慧。第二要力行,第三随时要反省知耻。那么这是一个方法,也就是学问修养的标准。能够做到这样,所以孔子加重语气,“知斯三者”,知道三种这样的道理,那么谈得到是修行人了,拿佛家来讲;儒家呢,就是属于修身,这才真正在修行。知道了真正的修行,然后才可以说治人,出来做人做事。这个治人不一定是干政治说管理人家;治者正也,正己而后正人,好比佛家的自度而后度他,才能够是度人,度人、正人是一个道理,佛家的名称换了,你以为度是把他度到哪里去啊?你拿个什么来度啊?拿个绳子把他吊起来,吊到哪里去啊?用个渡船把他摇到哪里去啊?还是向哪一边摇啊?那是个形容词。

儒家的形容词描写这个原理,就用“治”、“正”这些字面、字眼、含义;佛家呢?那么用“度”这个文字来描写这个精神。所以说,一个人能够自立而后立人,自己知道修身,“则知所以治人”。能够有自知之明,然后能够立人。那么或者你出来从政、政治也好,做你自己的事业也好,对社会、国家、天下、人类皆有所贡献。他说这是必然的一个原则,是不可违反的。这个为什么那么强调叫做不可违反呢?古今中外历史上成大功、立大业的,多半走的是这个路线;甚至说,不是多半,完全走的这个路线。否则,最后时你再把历史拿来算总帐,他是无所成就的。不是说你的功名富贵、地位煊赫一时,那在账面上等于我们学会计的人,在账面上看到钱数,这个生意很大、来往得很多,结果到了年终总结账啊,还是亏空,那个没有用的!人生啊,就是一个会计的账簿一样,所以成功不成功啊,不在临时的账面上看的。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就是有九个大原则,“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他说这是政治领导人为政的九大原则,不可违反的。你们要研究中国政治哲学思想,他这个是政治哲学思想,不可违反的一个大原则。他说,一个人假定自己修身完成了,出来为国家天下而服务做事的,就是做官的;或者是你做社会事业的,有九个大原则,所谓“九经”。经者,是永远恒常不变的、常道。所以中国的文字里头,凡是圣贤之言不可变更的都称为“经”,经是常道,常道就是大原则,不可以变的。哪九个大原则呢?

  1. “修身”。任何人做任何事业,尤其是出来为国家天下服务于人群社会的人,本身必须要《大学》、《中庸》上所讲的这个原则。自己修养不够、修身没有完成(上面我们讲的都是修身哦),修身没有做到,什么都不行了。首先第一条就是修身,对付自己。所谓征服天下、国家,你先要征服了自己;把自己个人私有的欲望能够把握得住、克制得了,然后才能够谈平天下国家,所以修身是第一条。
  2. “尊贤”。这个贤字的意义发挥起来很多了。在古文,墨家的思想、墨子,儒家的思想,道家的思想,在古代的文字一个字代表很多意义,或者一个圣字、一个贤字就代表了。实际上拿现在这个观念发挥起来这个贤字:有道德、有学问、有才具、有气派、有能力、有办法、有思想,可是还要主要一个——有道德。有办法、头脑很灵敏、很聪明,做生意也好、做什么也好非常有办法,基本人的道德那个没有了,那个教育的修养没有完成,最后的总帐算下来还是失败的,一无所成。就是拿佛经的形容,他的一生不过是昙花一现,鞭炮一样“哗啦啦”那很伟大,放得声音也很亮的,打的火花也很大,一下就没有了。
  3. “亲亲”。亲亲的道理如果拿心理学的研究,一个人绝对做到天下大公是不可能,大公是有范围。所以人,要使他能够部分地、有限度地、有修养地发展他的个人自我,甚至于个人的私心,所以“亲吾亲以及人之亲”。你说一个人发了大财以后,我是大公无私,通通大家用、世界上的人用,我的爸爸妈妈都不要用,没有关系,因为你不需要用,世界上的人要紧!这个人不一定算是大公,大概算是个疯子!说:我的父母也要用,我的兄弟姊妹也要用,不过你们也同我父母兄弟姊妹一样需要用。因此发出来这样的大公的心理,就是亲亲之义。由私的出发点,因为想到我要自私、他也要自私,天下人人人皆要自私,我不侵入别人的范围,真自私才是真自由。所以我们现在讲自由是要求我的自由,你牺牲了没有关系呀!我要自由啊!碰到你是应该,我要自由过去嘛,谁叫你站在这里!啊,那个不是真的自由。所以亲亲之义,同自由民主的思想是合在一起研究的,这个里头发挥起来道理都很多。
  4. 他提出来要“敬大臣”,这完全讲领导学。一个政治上的领导、政治上的经验,敬大臣也是非常难的。尤其是中国古代对于帝王政治的经验很多。历史上每一个朝代真正敬大臣的朝代,比较起来,最好嘛,对大臣的尊重还是宋代、宋朝,赵匡胤两兄弟乃至宋仁宗,那么对大臣是很尊重。所谓中国历史的宰相制度,宋朝对知识分子文人非常尊重,所以宰相跟皇帝两个可以并排坐起来商量事情。明朝就不行哦!不但要站着,还要跪着。皇帝有时候不高兴宰相也可以打哦!这个是明朝最失礼的。所以在历史上说宋朝最敬大臣,所以宋朝这些大臣知识分子对于这个赵家的王朝政权最后结束的时候,忠臣为国家、为赵匡胤子孙尽忠报国的非常多。譬如我们历史上有名的忠臣岳飞——宋朝的;文天祥——宋朝最后的;陆秀夫——最后的,最后能够背着三岁的小皇帝就在广州的盐门大海里头就跳下去了,宁肯不给敌人抓住,背着这个小皇帝一起跳下海去,那很不简单哦!叫我们背着自己的小孩愿意不愿意下海还要考虑半天。你看在海上逃生的时候是求生的意识谁不强?他愿意为忠臣。所谓大臣就是大当家的,我们做个比方,大当家的那是另外,等你们将来假使做个公司,董事长请的总经理,这个总经理是大臣。
  5. 下面第二个“体群臣”就不同了。这个“群臣”,古代这个“群”字分好多种,大臣是大臣,群臣是一般的干部。你办一个事业,乃至于你的科长、科员,甚至于说工厂里乃至于说管理员啊,乃至一直到工友阶级都算是群臣,一般的。那么群臣也虽然说没有一个礼上敬的,也要敬哦!不过敬得啊比敬还厉害哦!我告诉你。你看到,不是敬字啊,“体”群臣。怎么样讲?你要体验他,你待他就是待你的兄弟姊妹一样,你待下面一般人像待你的儿女一样。你老板晓得在房间里觉着热得很,赶快要冷气;你要晓得他们在工厂里也热得很,比你还更热呀!你想他更需要冷气。你说那做不到,我们资金没有,只好自己也熬一熬不装冷气,我跟你们一样,那没有话讲;这是体群臣。一个真正的做一个领导人,要体恤群臣、体恤一般的,也就是儒家的恕道,我需要喝、他也需要喝,我需要吃,他也需要吃啊!我需要凉快,他也需要凉快啊!你也是人,他也是人,不过你运气好点多两个钱而已嘛!
  6. 再下面就是“子庶民”。拿天下来讲,全世界人类你是个领导全世界的人,这所有的人类合起来就是个大家庭,你是个当家的。当家的人你看天下人都同我的儿女一样的爱,这是“子庶民”。
  7. 然后讲到用世,国家天下“来百工”,“百工”上面加一个“来”,就是现在讲建设开发,能够开发建设,所有科学的专长,所有专长有能力的,都跑到你这里来,愿意跟到你来开发这个国家,开发这个局面。假设你做一番事业、公司工厂,都愿意帮助你开发,因为大家共同利益,帮助你就是帮助了自己,福利平均了。
  8. “柔远人”,你看“远人”上面加一个字“柔”,就是外交上。外交硬不起来的啊!这个“柔”并不是叫你软弱,就是温柔、厚道温柔,有真感情、有真道德,要做到使人家自然跟你两个讲恋爱一样的分不开。这就是外交的真正的道德与外交的才能,所以这个“柔”字形容的。
  9. 最后一条:“怀诸侯”,这个诸侯上面加一个“怀”。在周朝的制度,地方分治,由中央统一总合指挥,周朝初年的政治各个地方分地方自治。可是呢,真正重要的政权由中央指挥的,听命于中央,所谓天子、周朝的天子。可是有许多地方因地制宜,就是分地方自治,每个地方的首长,就是王侯,所谓叫做诸侯。所以这个“怀诸侯”,使全国的诸侯永远是怀念这个中央最高的领导人,是怀念。怀念等于我们孩子们大家到国外去了,对于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父母,随便你怎么变;在国内有时候对父母还不高兴呢,一出去了,慢慢怀念之情不能去怀,丢不掉的。这个精神中心啊,始终是联系的、一体的。所以才算是“怀诸侯”。

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

一个做领导人,不管你是领导国家天下政治,或者你是做老板开小店,或者办工厂、开公司都一样,第一个你本身必须要修身。自己本身不能站起来,没有用的。不光是站起来,还要道德的站起来才有用。所以“修身则道立”,并不是说你一修身站起来你就得道了,可以成佛坐在莲花上,不是这个道。这个道是人生的大道、人道,就是说你做人有做人、人道的原则建立。

第二点,“尊贤则不惑”,你能够尊贤。有学问有道德的人,他不一定喜欢你哦!你说他不喜欢,我也不理他,那就违反了尊贤。要你去将就他的哦!所以尊贤的难处在这里。

有学问有道德,你说这个老头子有学问有道德,我去看他,他不理我,好讨厌哦!你讨厌他,他还正讨厌你呢!还不想见你呢!所以你怎么样做到尊贤、尊重他,使他跟你两个建立了真的感情。“尊”是很难,这个尊字就很难。尊贤是个痛苦的行为哦。因为人都有傲慢,讲好听点都有自尊心。

刚才讲到“尊贤”的问题,在《中庸》的原则告诉我们:尊贤,为什么要尊贤?“则不惑”。不惑是什么呢?自己的智慧、人的智慧有时候容易受自己感情的蒙蔽,他说人的智慧有时候容易受自己思想上的蒙蔽。思想跟智慧中间有个界线的,这个界线很微妙的,那么这些就牵涉到形而上学去了,我们只能说一个原则。所以必须要贤者的指导,那么,才使自己的智慧不受普通的思想、知识、感情的蒙蔽,对于事理观察得透彻清楚。所以尊贤是有这个道理,“则不惑”。

“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这个道理,为什么人要提倡?在我们表面上看起来,这是非常自私的一个问题。一定要亲亲吗?一件事业一定要自己的人、要亲人,一定是这样吗?不一定是这样。这个亲亲是狭义的。当然最好自己的兄弟姊妹亲人共同奋斗是最好。但是兄弟姊妹亲人有时候不一定会共同思想、共同奋斗,所以五伦里头有朋友,朋友也等于兄弟、姊妹、尊亲、父母、长上。尤其是朋友啊,他概括了上面四个伦理、四个伦常,父母、夫妇、……

五伦包括这个亲亲意义当中。那么亲亲,当然以自己个人的亲属的关系为出发点,这是决不否认说没有私心的,有私心。私心不是罪过,私心不一定是罪过。私心合理不合理,私心能不能合道德,这个中间的差别;并不是说人有私心就是罪过这么简单。那么你说我无私,我也不吃饭,我的饭应该大家吃;我也不穿衣,穿衣我太自私了,应该衣服大家穿,我最好光光的在街上走路——不可能的,那许多是不合理的。不要说人,天地间的生物乃至植物,它都有自私。你看那个植物,一棵草、一棵树,它在地下争出来,都要争出头。但是你看植物界就晓得,草、木共同的竞争生长,但是它有礼让,它要逃避这一边。这颗树这样长起来,旁边有棵树这么长,这棵树要长弯一点,要逃出来一个范围,给人家侵害它的范围;这一棵树枝头向这边来一点,都要让一点路。自然界的道理,都是一样。倒是植物啊、矿物啊,它们这个规律合道德;人啊,很麻烦!人比生物、其他的动物更麻烦。

所以人有了这个感情,善于处理,善于处理到什么程度呢?亲亲。所谓自己的“诸父”,父亲哪里有那么多啊?诸父,很多的父亲一样。就是说,同父亲、伯伯、叔叔,父亲的兄弟们。在古人,伯伯叔叔“视之如父”,同自己亲生父亲一样。

“昆弟”,为什么不用兄弟呢?昆弟就包括了伯伯、叔叔的我的堂兄弟,后世叫做堂兄弟了。伯伯、叔叔的儿子也是我的兄弟;同一个祖父的等等,乃至同一个曾祖父的。那么包括了我堂兄弟的朋友,都在这个范围——昆弟。

“敬大臣则不眩”。所以我刚才提到“敬大臣”,所以历史上的大臣——帝王师啊!所以像中国古代、上古,周朝以前的政治有三公之位。那个称“公”。那个三公是帝王师耶!三公坐而论道,他拿最高的待遇、最高的薪水,来看皇帝。别人要跪下来喊“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是清朝以后规矩了;假设在三公,看到皇帝大概点个头、打个招呼已经很客气了,皇帝要向他行礼。但是职权上,他还要向皇帝行礼。当然皇帝要尊重三公。坐而论道,批评他。哪一点不对了,他讲皇帝。下面的人做不好了,他不讲下面的人。骂骂皇帝:你怎么搞的呀!那个是三公的地位。那所谓大臣。在上古的制度,那是大臣。这个“敬大臣则不眩”,怎么叫不眩呢?眼睛不会看花了,头不会晕了。因为人到了高的那个地位、最高处的地位——天子,除了上帝以外、天以外,就是他第一,下面都是他的下面;那叫做这个天气一样,热昏了头的啊!热会热昏了头,热昏了头眼睛看东西都花了的,看不清楚了。所以人到了最高处会“眩”,眩就是昏头昏脑,看东西都是朦朦的了。

“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他说你所谓体谅部下、一般人,体谅你的部下;你如果是教书的,就要体谅你的学生。体恤群臣,那么,就是刚才我提到宋朝的政治、宋朝的历史一样,“士之报礼重”,知识分子还报你的、报答你的礼貌也是一样。就是刚才我们提到,历史上有名的宋朝这个朝代,三百年来,那真是,他对于相权的建立,对于文人、学者那个礼貌,礼貌有加。所以后来你看,武臣有岳飞等等,精忠报国,这是我们历史上榜样。文人如文天祥、陆秀夫,还有很多很多,不过他们两位是代表;都拿自己这个生命、文化生命报答这个国家,报答这个政权。这就是证明这一句话:“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回报你是这样忠诚。那么你由这个历史的经验,同样的做人、个人的事业也是一样,你能够体恤一般人、体恤你的干部、尊重你的干部,这一班替你做事的人也是报礼重,就是人之常情。所以中国文化讲人情,这个叫做人情。

“子庶民则百姓劝。”所以你做一个政治上的领导人,你认为天下国家所有的国民就是我的子女、孩子,一样地爱护他,尽量地爱护他、照应他。他说“百姓劝”,这个百姓是古代宗族社会一个名称。就是古人、每一个人血统不同,姓氏不同。这个“百”字不是只指一百个,代表了很多的血统、种性的人。自然相劝。“劝”是什么意思呢?在古文里头“劝”——就是他一天到黑,王家到李家串一番,李家到张家又去访问一番,是这个意思吗?不是这个意思。这个所谓“劝”就是现在讲社会自然就会有感化的作用。社会的风气自己起了感化的作用,彼此交互的感化;不要你去教育他,自己互相勉励、互相感化。这就是古文“劝”字的意义。

“来百工则财用足。”所谓来百工,就是刚才讲过了,那么所有专家工业的发达、社会的发展,则财用恒足,国民经济富裕了,国家财政也自然富裕了。

“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柔远人,尤其是古代,春秋战国的时候,那个时代人口非常少,没有开发的地方非常多,处处需要人力。所以“柔远人”是非常怀柔这个“远人”,远方的人都到你这个地方来,共同参加你建国、建设的行列。这是一个意义。同时,“柔远人”刚才说过的,还有,比方像我们中国的文化,像现在你看泰国啊、越南啊,这种战争;在中国古代,我们自己的国家真到了安定而统一的时候,碰到这些,马上是救济,马上是帮忙。

所以“怀诸侯则天下畏之”。刚才讲到周朝的政权,地方分治、中央的统一,这一个政权,所以说能够使地方分治的诸侯永远怀念中心、代表国家民族中心的天子,所谓中央的政权。这是天下畏之。这是道德的政治哦!这个“畏”并不是说是权力上的怕;道义上感觉是不能对不起中央,有这样的畏惧之心。不是利害关系的怕。

这个叫做天下九经。那么这个都是讲“治天下有九经”的一段。所以刚才首先讲所谓中国政治哲学,也是中国领导哲学的大原则。所以儒家思想,尤其属于儒家中庸思想的中心。

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

下面再发挥,以个人为出发点,就是“修身”为出发点再发挥:“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这个“齐”字,古代古书上这个“齐(齊)”,有时候借用作“斋(齋)”,中间加一个大小的“小”字,一样,不过你不需要改它。这个中国古代的,这要认识中国字啊!这个东西叫所谓小学“六书”的作用。这个“斋”就是持斋,我们到庙子上说吃斋,就是持斋。这个“斋”字,像佛教庙子上吃素,有些人叫“吃斋”,这个话是佛法翻成中国字以后,根据中国文化《礼记》上来。“斋”者斋心也,心里头真正的清净,叫“持斋”。说我不吃肉、不吃鱼,那个叫做吃素,不叫做吃斋。后来佛教来了以后,那么有些出家人要吃“八关斋”(佛教的一个仪式、一种修行戒律的方法),八关斋有一条“过午不食”,那么所以叫做“斋”,叫做“持斋”,“斋”是这个意思。那么这个“斋”字的本意,拿我们现在来讲,就是宗教仪式的、达到了宗教形而上的精神绝对的清净,心里头没有杂念,没有乱想;绝对的恭敬,干净到极点,这个是“斋”。那么假设大家现在所谓学佛的、学道的在打坐入定,在中国的文字理上,就把这个人叫做在“斋心”,心里在斋、斋戒。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齐明”是心理上,一个人什么叫修行呢?心里永远是干净的、纯洁的。自己修养学问随时随地心里“心如明镜台”,永远是干净的、纯洁的,是“齐明”。这个心里、心头打扫得干净,像一个明镜一样照见万象。“盛服”,衣冠要整齐。因为人本来不好看的,中国文化叫人另外一个名字,原始叫做“倮虫”,光蛋的一个动物、一条虫耶!别的虫生下来都还带毛,带着衣服出娘胎的;我们很懒哪,在妈妈肚子里一爬出来,光光的,呵!毛都不带一条啊!还不像猪牛狗马,它还带一身皮来,冬天夏天它也不要冷气机,也不要暖气机,它就是拿一身皮就起作用。我们是“倮虫”,裸体跑出来的。

他说,人必须由外形的这个戒,打到自己的内心去,才能改正,所以叫修行;你才能够做到“非礼不动”。不是头不动、身体不动哦!心念不动了,不合理的念头不起了,自然不起。修养到了最高处,那个说是欲望啊什么不起,不是压制的,它是自然的、很自然,自然变成习惯,变自然了。所以教育由外在范围“齐明”打进,到达内在“非礼不动”。这个才叫做修身。

“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贤”上面讲过了,现在讲个人修养,叫做“劝贤”,就是社会风气的树立,怎么样改正社会的风气。我们现在新闻报纸上不是讲社会风气坏吗?怎么社会风气坏?在儒家中庸的道理,这个原则怎么讲呢?先由每一个人,尤其是领导人(这个领导人不一定是皇帝,每一个家长就是家庭的领导人;每一个团体的领导人;每一个老板都是领导人),要能够做到“去谗(谗言)远色”,不听小话,“谗言”是小话。这个“小话天天有”,或者你如果爱听啊,下面就是“今天特别多”了,呵!如果你不爱听啊,“小话天天有,不听自然无”。人与人之间相处,谗言随时有的。谗言你说都是坏人、小人、奸臣?当皇帝的,奸臣专门给你进谗言。你说那个奸臣天生是个奸臣啊?据我的研究,没有奸臣!奸臣是什么人造成的?领导人自己造成的。领导人精明,不会有奸臣。当然嘛,所以像我如果我来扮演的话,我做个皇帝,这个学生常常给我拿茶的、倒水的,比较跟在我一路的,当然亲近得多嘛,他跟我讲话自然方便嘛。他讲话不用说老张不好、老李不好,他不要那么讲嘛!有时候问起来:老李怎么样啊?“老李呀?老李好像没有来耶!”就够了,这一句就谗言来了!他也不是有意非要做坏不可。但是不过刚刚老李对他“哼”那么哼他一下,他正难过在那里,所以我问到老李,他正好:“老李呀?老李没有来啊!”那很自然的呀!他也不一定要出坏。就是看你天子圣明如何啊!(一笑)领导人圣明就晓得,看一看,笑一笑:呵!这个小子大概吃了亏了啊!——心里有数了。譬如举这样一个笑话。

有许多人与人之间,所以古人的话讲个人: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一听是非,明白的人(就晓得)有它的来源的。好人他会说坏话,坏人有时候也会说好话,这个不一定的呀!你说这个是坏人,坏人问到坏人:哎!你的父亲怎么样?“我的父亲好得很啊!”坏人一定那么讲,他有也亲亲之义啊!你说该听不该听呢?所以难哪!人的修养是很难。你要晓得,当父母也是难哦!你的女儿好几个、儿子好几个,嘿!儿子女儿在爸妈父母面前他也会拍马屁耶!爸爸妈妈就是他的马耶!他有时候也拍得很厉害的。你如果父母不圣明啊,老大就吃了亏;再不然老幺就上了当,经常有的事哦!这个是同样的道理。所以“去谗”多难!

“远色”,一样的难。你说我不好色,天下人哪里有不好色的啊?好色,人之天性也。谁又不好色呢?说我绝不好色,除非你是说假话,你自己爱听。个个好色!看到那个好看的多看一眼,不是罪过啊!好色不是罪耶!所以有些女同学给人家追得讨厌:老师!某人讨厌,拼命追我!我说追你不是罪撒!你爱他不爱他是另外一个问题的。人家爱你,爱你不是罪吧?你不爱他不是就好了嘛!而且爱你呀,你还要谢谢他,最好送个礼给他,总是不错,他是能够晓得爱你,对自己很光荣嘛!(众笑)这个不是罪。所以好色不一定是罪。你的好色晓得礼义、晓得范围,不能乱。所以“发乎情,止乎礼”。

所以“去谗远色”这个“色”字,孔子的用词啊,同“鬼”一样的用词。孔子对于鬼啊,“敬鬼神而远之”撒!鬼神并不是坏事,你敬他,距离远一点,保持一个距离;所以你好色的事情上、感情上保持一个相当的距离。所以叫做“远色”,这个“远色”是同那个“敬鬼神而远之”一样的远嘛!就是这个道理。

“贱货而贵德”,“货”是什么货呢?“贱货”是一个什么家伙呢?“货”就是物资,古人所谓“好货”就包括了爱钱。上古的文字里头经常有一个字,你看,齐宣王跟孟子俩谈话,这个皇帝是很爽朗的皇帝,孟子讲了半天他不好意思推辞,“寡人有疾”,我有毛病啦!孟先生你不要多讲了,“寡人好色”。孟子这个人他像是叫花子打蛇——跟着棍子就上来,他说:好色不要紧啊,你使天下人都好色。他说:哎呀不是这个啦!实在太……“寡人好货”,他又爱钱。(孟子)他说:爱钱好钱也不要紧啊!——他碰到孟子,一点办法都没有!(一笑)所以这个“货”字过去是代表“爱钱”;也代表了物资。这个是“好货”。男性的好货是爱钱;女性的好货是真好货。所以街上那个百货公司西门汀啊、寄卖行啊,那些货品都把它给女性准备的,因为女性天生容易好货,对吧?这个东西好!本来这件衣服还不错,有一件新的比这个更好,实在舍不得,不过还是收不住,明天还是给它买来;到门口想想,皮包里不舍得拿出,又回来;第三天总归把它买来为止!这就是好货。(众笑)“好货”跟“好色”俩一样的厉害。所以啊,要“贱货而贵德”。

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

这都是讲“劝”的,劝就是感化、感动,尤其是确实要求自己。“尊其位”,将来你们做老板啊、办工厂啊、当董事长都一样,你请的人,哪怕请一个打字小姐,哪怕请一个小弟来给你跑街的,你要尊重他。他的职务不同,他的人格跟你俩一样的;他的人也许长得比你还好看,不过你的命比他好了一点,如此而已!所以要尊重人家,尤其尊重他的“位”、他的职位,你不能干涉他的职位,“尊其位”。

“重其禄”,待遇要高。你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那怎么做得到啊?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会快跑、这样马儿永远不吃草,那怎么行的啊!不可以。你必须要给人家足够的待遇。足够还不行啊!超过了足够,他心安理得,他安于其位(职务)了。所以呀,“尊其位,重其禄。”

“同其好恶。”还能够做到了解他的心理,他所喜欢的事、他所讨厌的事。并不是叫你跟着他跑。譬如说有人,人是很好的,他就是讨厌某一点,那么你做一个领导人、做个老板,只好将就他这一点毛病。譬如他什么都好,晚上不敢下去,为什么?他怕鬼。“鬼有什么可怕?你给我滚下去!”那就不对了!那你只好说:你既然晚上怕鬼,我自己去。只好如此。你看什么,我去看!我回来告诉你:没有什么鬼嘛!我去拿来给你看嘛!他慢慢给你训练他。比方啦!“同其好恶”要善于应用。那么你说他好的是什么?好的是溜班出去跳舞;讨厌的、恶的是什么?恶的呀,懒得工作——你也去同其好恶啊?!那就不行了。所以“同其好恶”这是个教育道理。

“所以劝亲亲也”,这个对付尤其是你兄弟姊妹之间,同仁朋友之间。往往这个朋友是互相规过、互相劝善。比如他有不对的地方,朋友之间只有一个字哦:劝。劝导,不是勉强哦!你过分勉强:你非要这样不可!那不是朋友。那你教育儿女都不可以这样教育。有许多人对朋友之间就失态,就超过范围,那就犯不是劝导。像我们过去对于这个“劝”字,我们过去跟父母俩讲话,连“劝”字都不敢讲啊!如果说我给爸爸妈妈讲话:“爸爸,我劝你这样——”一个耳光过来了:你读些什么书啊?!“劝”只能对朋友用。“爸爸,我建议你这样——”对皇帝那个“谏”。所以说“我告诉你怎么样”,是对孩子、对自己儿女讲的。

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

“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就是对于高级的部下,就是对一般部下也是一样哦!重点在于高级的干部。“官”的意思古代所谓“管”,管理的事情、主管这个人。盛,就是说主管的责任交托给他,就是考察清楚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官盛”,对责任,“盛”是完全信任他,加重的。“任使”,给他的任务、给他的使命,给他的使命恰恰合于他的任务。换句话说,他的任务所担任的,正是可以达到他的使命。这个道理,就是完全信任人、信任高级干部。“所以劝大臣也”,这个“劝”不是劝导,就是感动、感化的意思。用人的道理最怕是防之如盗贼、用之如牛马,又用他,又防他;又怀疑他,又想使他为自己忠心。甚至于说,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跑,这个是绝不可以的。所以“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

下面对一般的部下、对一般的干部来讲,“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对于用人之道,要“忠”。我们都晓得中国文化后来的解释,有下面对上面绝对要忠——忠实、忠诚。同样的,大家忘记了上对下也要忠。“忠”字在古文的解释,对任何事情、对任何人无一而不尽心的谓之忠,尽心、尽力谓之忠。对朋友也好,假设朋友托你的事什么不尽心、不尽力[断录]就是“忠”。所以忠实这个“忠”字的意思,尽心尽力谓之忠。“信”,信任,能够言而有信。所以做人,对下面做人的干部,乃至做人的长上、做长辈对下面,要做到“忠信重禄”。“重禄”现在讲待遇足够。当然你要人家做事,人家有后顾之忧,家里孩子的奶粉钱在哪里还不知道,这边还要人家拼命地去做事,对国家社会或者对个人事业尽忠,那是不可能的,违反天理,也违反道理。所以要“忠信重禄”,使他有足够的待遇。“所以劝士也”,这个“士”就是对一般的知识分子、做干部的,彼此这个风气、社会的风气、政治风气自然带好了。

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

那么对于老百姓,“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就是需要老百姓出力、国民尽力的时候,所以孔子在《论语》上讲过“使民以时”,一个命令下达、一件事要合时、合理,恰合那个时间。“薄敛”,对于缴税,税对于公家的贡献,尽可能地对国家的财政够了的时候“薄敛”,尽量地负担轻。这样,“所以劝百姓也”,使这个国民走上优厚的、厚道的路子上。

那么对于公务员,拿现在来讲工教人员,以及各种技术人员,农业的、工商业者,“日省月视,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我们都晓得世界的文化,考试制度是中国文化特有,也是中国文化所建立。甚至于说,十六、十七世纪以后英国人仿造中国人的制度创立他们的考试制度。所以考试与监察两种制度是中国政治历史上特有的一种制度,这个精神由来甚久。在过去上古的时候有“日省月视”,一个月要考察,负责单位、负责人每一个月要省查,每天都要省查,反省自己。在上面领导人每一个月有一种考核、考试的办法。

“既禀称事”,这个“禀”现在写的是这个“禀”,这个禀字我们大家学古文都晓得,向上面说话、禀告用这个禀。实际上,“禀”就是秉受那个秉,就是禀赋,接受那个命令、秉受。这个秉是同样的,通用。“既禀”,考核下面,上面人下一道命令、一个任务交代给他,考核他,他能够承受、秉受这个命令,的确能够达到完成的任务。“既禀称事”,这件事情交待给他,他做到了,恰到好处。

学问要做到有才能。光文章写得好,不一定会做事啊!要有才,“既禀”,能够秉承一个主官下的一个计划、一个命令,通盘了解它。做起事情来“称事”,写一个条子也好,写得像个样子。所以,对下面要做到“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百工是技艺,一切社会上每一个人修本位的岗位都要做到这样。

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

外交方面懂得礼貌。“送往迎来”很难哦!“嘉善”,讲话应酬之间有人比如人家的好处尽量地表扬。“所以柔远人也。”就是说当一个在外交上的主官,在外交上使别人都愿意跟你俩交往,很远国、远地的人都愿意归顺。

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

“继绝世”,人家国家要亡了,帮忙他复起,不使它断绝,不使他绝后。人家世界上别的民族也许要想消灭别人的民族、消灭别人的国家,自己称霸。中华民族的国家民族的思想不是。我要存在,所以希望世界上一切的民族、一切的国家、一切人民永远平安下去。所以“继绝世”,哪一个人家家庭要绝后了、国家要灭亡了,帮助他,不能使他灭亡。

“举废国”,乃至周代文化,古代有些国家、上古的国家已经废了,没有了,历史上有这个名称,已经没有这个国家了;可是当我们周武王统一中国以后,周公、姜太公连封了三百多个国家,有许多几百年前都没有了,找出他的后人来,把他辅助起来。所以“举废国”。所以中国人做人有时候别人(亲戚、朋友、邻居)家庭有危难的时候,为朋友不远千里万里跑去帮忙朋友家里,使他兴旺。这个在古人很多,现在很少。所以“继绝世,举废国”。

“治乱持危。”人家的国家有内乱了,我们在过去春秋战国前后看得很多,我们国家就派兵去了。不像别人派兵去是趁火打劫,我们派兵去了以后,制(止平)定人家国家的内乱,“叫你们选一个好的皇帝上来。”好了,退兵,回来。(这是)中国文化。“持危”,看到人家国家有危险,以军事行动帮助人家,安定了,回来。

“朝(chao2)聘以时。”所以我经常同外国朋友讲,中国文化这个民族在国际上用兵用军事历代都是蚀本的生意。帮助人家国家安定了,然后没有侵略人家土地的野心,也没有想侵占人家市场经济上的野心。退兵回来,只有一个:年年进贡,岁岁来朝。每一个国家所以每一年,或者是远一点隔三年。

所以中国过去讲人情的道理,你给人家送礼也是这样,礼物希望人家送过来简单,意思意思;还礼给人家可不能意思意思,“厚往”,要多、要加倍。所以说“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那么这个分析怎么样做一个领导人——领导学。全体这九经都是领导人所要注意到的。它分开来,不一定责备于领导人,就是说每一个国民每一个人,受了教育,必须要具备这个素养。分开来讲,分析起来有“九经”,九条大路、大原则。但是你说那很难,我几时学得好啊!我也没有当外交官的可能,不会有这个经验;更不会说是坐在那里,学万国衣冠朝廷接见这个味道,也做不到,让我怎么经验?“所以行之者,一也。”只有一样。一样是什么?他慢慢要讲出来的,就是本书上下面会报告来的——“诚”。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这是讲做人的事情。就是一个事先要有头脑,要预备。所谓万事、天下任何事,事先要考虑好。“豫则立”,先有“豫”,先有计划。现在人要做什么事,先要有理想、有计划,这个计划属于古代这个“豫”,要先预备好,才能够做事。假设事先没有计划、没有预备、没有研究、盲目地去做,“不豫则废”,最后是失败的。事先都要有头脑,想好。例如讲话,不随便讲。有许多人很会讲话,但是往往发现讲了半天呀,像我常常碰到这种事,我说你讲什么呀?他说:老师你没有听到?我说都听到了,那你讲什么啊?他就愣住了。因为他讲了半天是废话。你要的是什么嘛!所以一个人要喝茶,你说“我要喝茶”,很简单嘛!他先从自来水厂说起,说到如何做茶,最后口都说干了,问他:“你要什么?”他自己还没有讲清楚,你说这不是糟糕么!所以,“言前定”,一个中心意思就是逻辑道理。“前定”先*,则不跲。不是乱的、偏僻的。走路“跲”就是乱走,步伐乱了。

“事前定,则不困。”做一件事情,事先要研究清楚,事先要预备好,自己不会有困扰。一个事情自己都没有想好,自己也不努力,临时匆匆忙忙乱搞;成功嘛,昏了头,比吃了麻醉药还厉害;失败了失意了嘛,就睡不着觉。就是不行。成败利钝事先要研究好,“事前定,则不困。”

行为,做一件事情一个行动“前定”,“则不疚”,无内疚。一个行为前定了,这件行动要做了,后悔很少。要把成功失败的道理想好。

“道前定”,这个道就是“原则”。任何的原则,需预先考虑好前面。所以临时天下做人做事,没有一定走一条直线的,一定会变动。中间碰到艰难挫折甚至于整个地失败,已经有失败的打算,这就是前定好;那么智慧应用是无穷的,所以“道前定,则不穷。”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这一路连下去,讲一个人由一个普通人到崇高的成就,这一段青年同学们要特别注意!一个人在下位,谁都不知道你,无闻,再加上自己言不压众、貌不惊人,所谓过去讲声望,现在叫做知名度,知名度嘛除了爸爸妈妈晓得你的小名叫阿猫阿狗以外,其他嘛,没有几个人知道。可是你要想站起来,出人头地,做一番积功立德的事业,这个路线……[断录]

“民不可得而治矣。”下情必须要上达。所以做一个上面的领导人,每一只眼睛是盯着下面全体的人,希望在这个里头找人才;等于在很多的石头里头要找出一个玉来;等于在很多的草里头要找出一个栋梁之材,一个草木、一个大木材来。可是在下面的人自己怎么样站起来?在下面而不获乎上,无法上达、出不了头地,上下不能沟通,你纵然是天大的才能,你只怨天,你不要怨人,你无法有出路表达上去。比如我经常说,现在最近很少了,像前几年红叶棒球队,我说你们看吧,这山里头的几个孩子,一毛钱没有,球都买不起,拿个木棍打石头,结果嘛成功了。我们大家报纸都在叫:这是我们社会的光荣。唉!少扯淡了!你也没有培养他,你有什么光荣?靠他们自己站起来。这个就是例子。人靠自立。自己没有站起来的本事,怨天尤人没有用。然后就说大家眼睛是瞎的:“像我这种大才,不晓得多大,比西瓜还要大!他们都不认识我!”你这不是吹大牛吗?我们小的时候乡下人家西瓜皮吃多了——吹大牛。西瓜皮吃多了,光会吹牛的,据说如此。所以不会说话的人都可以吃点西瓜皮。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那么要怎么样获乎上呢?“有道”,有一个路子,有一个原则:“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连你的同学朋友都不能了解你,还看不出你的才具,然后你就是说:这些呀我当年没有一个同学啊,因为我那些同学都混蛋,都不知道我,我最高了!所以我常说一个人连自己同学朋友之间都找不到半个、一个人,下文就是:“惨兮哉!”你不能够说同学、朋友都不行,都不了解我。那就问你是不是了解每一个人呢?你不能了解别人,怎么只要求别人了解你?所以“不信乎朋友”,这个朋友包括社会,“不获乎上矣”,那么自然不可能出人头地。

“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他说,再一个你的同学、朋友怎么了解也好,你对家庭、对父母兄弟都没有处好;我们常常发现许多人对父母处不好,兄弟姊妹冤家一样,对自己亲人都是仇人;说他会对朋友比对亲人还好,理论上、逻辑上通,事实上不通,不尽人情。一个人不尽人情,而想有对朋友忠心到底、忠义到底,不可能。所以,不顺乎亲,就不信乎朋友。

“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那么对父母兄弟姊妹为什么处不好呢?有个道理、有个原则是什么呢?问自己,不要再怪家里人,先检查一下自己。自己没有一颗诚恳的心,自己没有一个诚恳的修养,只要求父母兄弟对你好,那怎么行?所以呀,不“顺乎亲有道”,要“反诸身”,回转来反省自己。反身而不诚,当然不顺乎家庭,自然处不好,你本身不对嘛!

“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那么怎么样做到修养自己呢?反省,最后还是自己反省。

“治天下国家有九经,及其行之者,一也。”上至当皇帝,当全世界、全国的第一人、领导人,下至做自己的皇帝、做自己的主宰、做一个很平凡的老百姓,不管做哪一种职业、哪一种地位、实行哪一种事业,只有一个:先建立自己。那么,要建立自己,“诚身有道,不明乎善”,天下哪样是真正的对?要搞清楚。所以经常我跟青年同学们在一起做事,我说我经常发现你们人生观到现在都没有建立。还有些人几十岁了,我发现没有人生观呢!我说:你究竟想做一个什么样子的人?都是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众笑)你也不知道,谁知道啊?

我说你们都是水面上的荷花、水荷花,这个浪头一冲,冲到哪里就在哪里,就是随缘而遇,自己没有站起来。我想做什么?我要做怎么一个人?你说我想做一个躺下来的人,也好啊!你就永远学习本事专门耍赖,永远躺着也好;躺不住的啊!躺不住就随波逐流,叫他听命呢,不服气;那么你有本事领导别人,你创个业,你也可以去开个工厂、开个公司,做一件事业,养个千把、万把人,你能够给千把、万把人靠你吃饭,你就了不起喽!你要晓得哦,就有八、九万人靠你吃饭,一个人还有老婆、还有父亲、还有母亲。等于有一年经济很不景气,有一位办工厂的老板来跟我谈话,他说:哎呀!我很想摆下!痛苦啊!想放下不干了。我说你不能放下。他说:对呀!我一放下来以后,二十万人没有饭吃。他说我工厂人多少万,每个都有家眷,我如果一不干,整个地垮了。所以说赚钱就要开下去,不赚钱除非我死掉!我说:哎,你这就是菩萨心肠!不管如何要撑下去。实际就是人生观的道理,你要做一个什么人。

所以呀,“诚身有道,不明乎善”,那么怎么样一条善路?那么你把人生观的哪个是至善?应该怎么样做?譬如出家,出家我应该怎么样出家修持?怎么样做一个高僧?不管他高僧、矮僧啦,反正我要成果、证果、证道,怎么样才能证道?就是需要明这个善。但是这个理搞不清楚啊,就“不诚乎身矣”,身不能诚。此身不能诚,上面一切都垮了。所以,“治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就是这个意思。

现在你们看写文章,白话文也是这样作。这个文章是另外一种。这个文章你看上面说了半天,有一个东西;然后一大串,爬上高山、爬上四海,一路说下来,最后就是这个东西。比如文章的手法。你说“治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一者,诚也。”就完了!诚怎么诚?人家读起来没有意思。他一路一路,像那个剥笋子一样,一层一层剥,剥到了最后,笋子露出来,然后晒一晒变笋干了,呵!那就很“诚”了!这个文章作法,倒转来一层一层剥,由大的说起。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这个“诚”字也就是佛家所讲的修定,就是定的境界。定是什么境界?专一、专诚、没有杂念、没有分别、没有妄想的境界。所以现在你看儒家的中庸,这个时候佛法还没有来耶!所以“诚者天之道也”,诚的境界的天道的境界。这个天也是科学的、太空这个天;也是哲学的天、理念世界的天,形而上,看不见的,空灵。

“诚”是一个原则,天地永远是诚。所以天地生生不已,几千万年它没有怨恨人,没有要求人报答它什么;它永远给万物、给人类生命,给万物生机。所以天道的境界,人的诚恳的心像天地一样的开阔,就是诚的一个境界。

怎么样做到这个诚的境界?“诚之者,人之道也。”人为什么读书做学问、讲修养,甚至于学宗教呢?就是修道、成道这个境界。由我们的身心,由人道而到达同天道合一,所谓天人合一,同形而上道合一。所以“诚之者”就是方法,能够做到诚的这个方法这个境界呢,那是靠人的修为,靠自己修持、修行。怎么修呢?

“诚者”,现在告诉你“诚”。“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

诚这个境界,“不勉而中”,一点不要勉强的。这个清净很自然就到了。譬如佛家讲空、道家讲清净,清净是他的境界的形容,佛家讲空讲的是原则。你看一般学佛人拼命地修空,打坐在那里修到空,所以永远没有修好,不能得定,不能达到。因为他都勉强在做。要“不勉而中”,一点不勉强,很自然地;空,空就是空嘛!随时随地都在空,定住了。“不勉”,一点勉强都没有。我用一点力深呼吸,有些人数息观、念咒子或者做什么,那都在勉强撒!所以都在用方法,没有达到那个境界。“不勉而中”——对了!插头一样插对了。

“不思而得”——智慧的境界。我们普通学问、学识都是靠思想、想出来的,文章是靠想出来的。一个好的真正艺术家一辈子画画,任何一个艺术家都知道,会写字的书法家也晓得,一辈子大概只两、三件作品自己满意的。那个满意就是圣灵的境界,怎么叫圣灵?“不思而得,不勉而中。”自己也不晓得怎么画出来、怎么写出来的。等于像学中国书法,王羲之学写《黄庭经》的时候,酒喝醉了,写完了:这是谁写的啊?写得那么好!他自己都不知道了。忘我了,达到这个境界。任何艺术也好,做生意也一样啊!大的工商家,一个计划下去,突然赚了那么多钱,自己想想都奇怪啊!就是那么一种脑筋。你用心个个都想赚钱啊,在座我们大家都在用心想赚钱嘛!一个月大概得了两千块钱还拼命节省、计算,要抠着来用,抠了半天给扒手扒走了,很可怜!要发起财来的时候,“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而且人还很舒服,“从容中道”,很从容,不紧张。

所以“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上面讲到诚的境界、得道的境界。可是诚怎么样做到呢?刚才我们听了,怎么做到诚啊?——善,对不对?“不明乎善……”,怎么叫做善呢?开始第一步,“择善而固执之者也。”你要选用一个真正的心理上的善的行为、道德的行为,抓得牢牢的。先求专一,使自己思想能够专一而不变。这就是大家所谓打坐啊、念佛啊、用各种功夫了,“择善而固执”。抓住了、定了以后,就是禅宗所谓讲大彻大悟——豁然,豁然开朗,不勉而得、不思而中了。这个时候就是悟的境界,开悟的境界就是中庸所讲的“诚”,就是这个境界。

刚才讲到这个诚的境界,与我们怎么样修养到诚的方法。开始第一步要“择善而固执”,择善而固执就是当我们这个时代一般所谓讲修定这一种方法。那么,光是诚的境界是人之道也,个人的修养,修养内圣之道。有这个道,内圣而不能外用,那也是不全的,“凡(是)治天下国家有九经”,诚是为第一、基本,做人需要,做事更需要。上至当皇帝为天子,下至做任何一个人,就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明德就是明这个诚的境界。可是学问、本事、才能要培养。才能的培养,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这就是修到内圣之学,就是做功夫、得道的境界,你要各种知识了解了,各种修行的方法懂了,所以要博学。这个博学是什么都要无所不知,要书读得多。光是知识渊博了,不研究不行的,要考虑、要慎思。所以禅宗后来讲“参”,真正的参就是慎思,择善而固执。所以要博学,必须要博学;必须要博学以后,光是知识很渊博,那就变成我们经常笑过去有些人书读得很多,照学问搬字,一问就晓得。

所以要博学之,要审问之,要参究。参究以后,要慎思之,仔细研究。我们把审问同慎思合起来往往叫做审思,就是参究。研究以后还要明辨之,对与不对,不管是圣人之言,也有对,也有不对。不对的在哪里?他当时在某一个环境对某一个人讲的,并不是一定是万古不变的名言。假设他换成现代的,再对别人来讲,他又变了。并不是(不变的),他因时因地有所变动,这些地方都要明辨。

然后,经过上面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以后,确定了真理——笃行之。就是依此来修行,依一个方法来做,才能够达到诚的境界,诚的境界是“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所以下面要极力鼓励学问,学问就是才能的养成。诚的境界是德业的养成、内圣道德的养成。有德无才能,照样不能做事。假使一个人非常聪明、有才能,没有内养的德性是不能用的,连他自己都靠不住啊!所以才学、知识越高的人越不可靠,因为他没有一个东西,“不诚无物”,中心没有个东西。中心有了这个东西、有这个学问,就对了。

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

所以下面是鼓励求学的重要:“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些知识我们所不能到达的,天下事有其事我们不明其理,那是自己知识不够,这个理在哪里找不出来,那是知识不够。譬如我们做一个电气的东西,我们做得起来,出了毛病不晓得原因在哪里,这一门的学问没有够。“学之弗能”,既然学就要把它学通,学了不通不放手,“弗措也”,不要把它停掉。

“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就是要研究,要审问,乃至问老师、问同学、问前辈,再不然问书。天下的书是什么?就是比我们早的前一辈人他一生留下来的经验,所以不读书是很可惜,别人活了一辈子的经验,我们不能接受——这个是占便宜的事啊!所以要审问。问之而不知道、还不彻底,不要摆下,要努力地研究。

“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他说有些问题是你不去思考它,多去想想就会通了。想不通,你说反正我是个笨蛋、不想了,那永远是不通。非要把它研究通。当然你想得神经的时候是要休息一下,不要再想了。

“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就是说,这个博学审问、慎思明辨,每一个道理、每一个阶层,就是鼓励我们,到某一个阶层,也许看到自己的智慧打不进去了、停顿了。这里有个原则告诉你,人的体能有年龄的限制,体力也有年龄的限制,智慧不一定有年龄的限制。有诚恳的真修养,智慧是越老越开发得厉害,这是很特殊的事情。所以要慎思明辨。

“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他说,理论上做到了,用功夫老是不上路——要好好去修行,实行之。那说我实行也没有办法,就摆下了,那你活该!其实你实行没有彻底。真去修行,没有做不到的事。换句话,一路下来说,天下没有做不到的事。

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不要看自己笨,不要有自卑感。别人学一下、想一下就懂,我承认笨,我来一百下总会懂吧!他只要一下就懂了,我来一百下。人家一分钟懂,我一百分钟总把它弄懂。“人十能之”,像有些人也笨一点,十下、十分钟才懂,我来一千分钟总会懂吧!一千分钟还不懂,一万分钟好不好?不要自馁,不要自卑,不断地努力、学习,总会成功。所以这个道理懂得了,“虽愚必明”。纵然是最笨的人,最后是最高明的圣人。纵然是最没有出息、柔弱的人,最后是强人,永远是高人。这是学问与修道。

看了这一节完了,就是告诉我们,不断地努力,内圣之道修养到诚,是根本。外用的学问、才能,任何一种才能,不管你学哲学、科学、宗教、做生意、做官,四个原则、五个步骤不能变——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不能变动,这是外用。有内圣之道,没有外用之学,那只能做个罗汉、自了汉而已!罗汉者,自了汉。有内圣之道,又有外用之学,可以成佛,为圣人。光有学问,而没有内圣之道——普通人,普通一个学问家,不能成就为圣人。必须有内圣而有外用之道、有学问,才能成圣人。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自诚”,上面晓得什么叫诚:“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它的方法是怎么样?专一来的,用一个方法择善而固执,一念专精到达了极点,豁然而开悟,这是诚的境界。由诚专一做功夫,乃至你们学打坐的,修静、定,做功夫做到了极点,开悟了,“自诚明”,渐修的方法,这就是佛家所谓禅宗讲渐修,叫做“性”。

“自明诚谓之教”,一闻千悟,一说就开悟了、懂了。懂了以后,不经过定的修持不行。由明白了而转修持到诚,这就是顿悟。

第一句话,“自诚明,谓之性”,由渐修而到顿悟。“自明诚,谓之教”,由顿悟,悟后起修,就是教。

实际上,修与悟这两个东西,功夫与智慧,两个是一个。“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功夫到了,智慧自然开;智慧开了,功夫一定到。就是这个话。你看,这个时候佛教没有来哦,什么都没有,这是固有的文化,可见我们的老祖宗对于此道早就通了。“自诚明,谓之性。”由诚到明,性地的功夫。“天命之谓性”嘛,中庸第一句话。所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就是这个反复告诉我们。所以,中庸的中心一个是明,一个是诚。怎么样到明诚呢?就是要去悟它。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人性、物性就搞清楚了。所以明心见性,要怎么做到明心见性?没有定力、定力不够不行的,必须要定。定而后得慧,天下之至诚,才能尽其性。所以打坐是修定的一种方法之一,并不是说打坐同禅宗、同悟道、同诚有什么关联;有关联,但是它并不是天经地义的,非走这个路子不可,不一定,也可以明诚。有人不打坐,一下就悟了,悟了以后再修,一样到。二校完

所谓“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把自己明心见性明白了,才能够一切众生就是都清楚了。所以一切众生起心动念你无有不知的。他就能够知人性。

“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人性统统了解了,宇宙万有的物理之性都清楚了。释迦牟尼佛走的就是这个路线,他从菩提树下悟道以后,三千大千世界中的事情他都清楚了,所以“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所以把人性弄清楚、彻底大彻大悟以后,物理世界的宇宙的来源都搞清楚了。

“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到了这个时候,帮忙了天地。这个宇宙有缺点,人悟道修养到了这个地方,那就是道家所讲的“宇宙在手,万化由心”,整个的宇宙把握在自己手里。不但个人的生命,宇宙的生命、一切的变化、造化,宇宙的整个的造化,操纵在自己的念头中,操纵在自己的心灵中。所以道家所谓讲“宇宙在手,万化由心”,可以起变化作用。所以儒家不向人比的,人力的这一方面讲。儒家的好处,他只向人道最平凡的路上去引导。做到了一个真正平凡到极点的很诚恳的平凡人,就是最高明的圣人境界。所以说尽物之性以后,可以赞天地之化育。这个天地生长万物,万物都在宇宙的怀抱中。宇宙天地生化了万有、养育了万有、教育了万有、保护了万有,它没有要求什么回去。他说人到达了这个境界,可以赞助天地之化育。人这个是所谓拿佛家的名词来讲就是功德,悟道以后有他的功德了。

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最后功德圆满,就是佛家的诸行圆满。你看拿佛学来比较,自诚明、明诚,觉性、证得菩提、自觉觉他。下面,所谓尽人之性、尽物之性,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功德圆满,福德也圆满;福德圆满呢,可以与天地参矣,此所谓如来。不生不灭,与天地长存。所以中庸这个境界是伟大得不得了,平凡得不得了!任何人可以做到的。我们之所以没有做到,就因为自己不肯平凡,大家要振作自己在这里。

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那么,“其次致曲”。上面这一段都讲顿悟与渐修的境界。或者是渐修到达顿悟,由“诚”到达“明”;或者你的路线由顿悟而到渐修。不要着急,总归于此修起走。别人一下能,我拿一百年来修,没有什么着急嘛,到家是一样的。人家到青年路走三分钟到,我走三天到还是到这里青年路,一样的。到达了一样的,迟速不等,没有关系。所以自己要肯平凡到极点做起,个个可以达到圣人的境界。

假定,再其次的方法,“致曲”,转一个弯,稍稍走点冤枉路也没有关系。“致曲”,把这个弯的转弯抹角弄清楚了就是直道了。这个我们讲老子的时候说到,老子就讲“曲则全”,用曲,用曲线容易完成一个圆圈到达圆满,中庸道理也是一样。但是解释起来可以把它解释成直,实际上也是个圆满的意思。所谓曲者,“曲能有诚。”你把转一个弯,最后还是直道,到达这个诚。就是方法问题。我不能直接明诚、不能顿悟,那么先做些养生的功夫,譬如所以佛家讲修养的方法有八万四千呢!你言下可以顿悟,那我不能顿悟,我就给你挑泥巴、挑石头给你做苦工吧!做了半天做了几十年,他也悟了。这就是“致曲”的方法,走一点冤枉路。能够不怕冤枉路,而叫他“曲能有诚”。

“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所以最后到达诚的境界。你修养到一念至诚的境界,“诚则形”。内心到达了真正什么呢?不思而得,不勉而中。随时没得妄念,随时内心是清静的,没有贪嗔,“喜怒哀乐之未发”。平时喜怒哀乐中和的境界,既无欢喜也无悲,对人只有仁慈、爱护,没有怒、没有喜,没有喜怒哀乐。慢慢你内在达到这个中庸的境界以后,“诚则形”,外面人都变了,整个的气质起了变化,身体上什么道家、密宗要修奇经八脉打通啊,什么气脉打通啊,实际上不要,你只要做到至诚境界,“不思而得、不勉而中”,“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这个境界一来,“诚则形”,由内在、内心的修养到达外形、形体,整个的形体都变了,所谓变成有道气了。

“形则著。”外形变化、气质一变了,效果就出来,所谓神通妙用不稀奇啊!那有什么稀奇呀!那是道之花,不是道之果,不要看那一些。有什么那个眼睛一动,哎哟看到鬼啦!看到鬼怎么样?你还是鬼啊?没有意思,不要搞这些。所以“形则著”,就有显著的作用。“著则明”,万事通明,天地万有的事都明。“明则动”,智慧到达境界。光有智慧,做一个自了汉,死死的,死水一潭,没有用。能够利事利人,起而行之,所谓利他。上面等于佛家讲自利,下面达到利他。“动则变”,有神通变化。动念就有变化的作用。“唯天下之至诚为能化”,所以修养到至诚的境界、圣人境界,他能够变化、感化众生,感化天地的一切。所以你看神通境界就来了,下面中庸讲神通了。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达到至诚的境界,人就自然有前知了。不需要求神通,这叫做神通。用方法了、看光了,打起坐、划个符、念个咒……搞了半天脸都搞红了,然后还看到人家的灵魂,那自己已经是神经,神通的兄弟——神经那一边。真正神通就是一念至诚。至诚是什么境界呢?不思而得、不勉而中,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这个境界

那么怎么前知呢?那么我们没有达到至诚境界也可以前知吗?有啊!他告诉你:“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他说,天地间任何事情有预兆的。普通讲算命、看相就是前知,这个叫依通,靠它一种方法来推测。真的到达了,不需要算命看相,也不需要卜卦,也不需要什么眼睛闭起来打坐来看,那自然有前知,就是智慧境界。就是“至诚之道可以前知。”他说你没有到达这个境界,在人世间看现象你也可以看得出来: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家庭、一个人要兴旺的时候,必有祯祥。你看他家庭的气象,或者看这个人的气象,他就不同。所以一个人有没有前途,你看他的祯祥,看他的气象好不好。国家要亡、一个家庭要失败的时候,必有妖孽,古里古怪的事都出来了,很多的象征都来了。只是人因为智慧不够没有留意。任何一个人所遭遇的事情,什么都有象征,都有前知之能,个个都有。

“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一个身体的感应都很大。所以有定力的人这个身体的通灵,气机彼此相感。所以有功夫的人乃至把他的功夫可以感应到别人,使他得好处,就是这个道理。“动乎四体”,所以一个人,好事坏事,“祸福将至”,善的一定有预感,坏的也有预感。你说我都不知道,那你就不必问我了。你问你的至诚。你不知道就是笨。为什么那么笨呢?因为自己没有这个至诚;不思而得、不勉而中那个空灵的境界没有。空灵境界是哪一种方法来呢?没有方法。“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都告诉你了。中庸的方法也说了。所以,“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又出毛病了、对了,“必先知之”,每个人自己都有神通,都晓得。但有的人明明到达了倒霉,会撞车子,他硬要去撞嘛!他表示自己是英雄,没有办法!告诉他,你最近脸色不大好啊,小心一点!他不在乎,因为他骨头比摩托车还要硬,是吧?所以啊,“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所以说“至诚如神”,记住四个字。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是什么?诚也不靠外来,也不是菩萨给你,也不是上帝给你。“自成也”,要你自己修养成功的,本身就有,“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并不是要靠上帝给你,也不是佛给你,都是要你自己本身要修道。

道,大家都要修道,所以求佛给我的法、给我的道,求上帝、菩萨、求神——那你迷信!“道者自道”,道无所不在,天下的公道。道本身就是道,你本身就是道,道向哪里求啊?你就是道。那么,修养方法怎么样做到?也并不是说老师给你,也不是哪个祖师给你,你自己的成就。“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道的本身就是人、就是我;我的本身就是道。只要你修成。

所以“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不但是人如此,宇宙万物,一个植物、矿物,它也靠这个道、生命的本来、本体的功能成长。所以“诚者,物之终始。”万物都靠天地这一点“诚”,也可以说靠天地这一点灵性而成长。所以你要晓得“不诚(就)无物”。一个人心中没有一点清静、灵明之念,这个人真不是东西!他没有东西。没有东西他怎么那么乱跑呢?跑去抓钱哪、做事情啦,你不晓得……反正问他自己,他自己也找不出来为什么跑。跑了半天,就是自己把自性掉了,所以“不诚无物”。

“是故君子诚之为贵。”所以君子之道,修养以诚,诚则灵,一诚就成灵了。

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但是这个道的修养、这个诚的修养,“非自成己而已也”。不是自私自利,只想我道修成功了就好哦!要利他、要利人,“所以成物也”,必须自修成功了,要救世利人,使人人都可以达到圣人的境界。不但要成人(别人),还要成物;乃至使宇宙里头万有,都使它变成圣人同一气象、同一境界。所以“成己(就是)仁也”。所以什么叫仁道仁慈?一个人对自己都不爱惜,嘴里讲“我是仁慈别人”,那叫做吹的,那叫做吹牛的。你先把自己弄好一点,这就是仁道。然后自己成功了,仁道完成了,才是大智利人,那是“知也”,大智慧。你自己都没有过活的本事,你怎么样去到苦海里头救人哪?所以要成己以后成人。这是“知也”。

“性之德也。”能够自利利人,自己站起来而利他,这是仁。“天命之谓性”,人性的真正的道德、真正的人性的光辉起来了,这才叫做内外合修。所谓自己是内、修内;发而用之,救天下、救社会、救众生,是修外。“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那么到达了这个内外兼修成就了,无往而不利。你出家当和尚也好,在家当“尚和”也可以,那无往而不利。处处有道。你成圣人也可以,成小人也不错。小人之道,在小人里头当圣人,此乃君子也!就是到达这个境界。所以诚是这样的重要。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

“至诚无息。”真正到达诚的那个境界,没有间歇性,没有断过。什么叫无息呢?不休息,没有停止。那么也可以拿佛学中的道理来解释,至诚无息是不生不灭的境界。它没有停止的时候,是永恒,所以“至诚无息”。那么,讲修养的功夫,可以拿禅宗的道理来解释:一念万年,万年一念。就是一念一定下去,超越了时间、空间的影响。一念可以过了万年。一万年时间在那个至诚也就是定的境界里头,弹指时间就过了一万年。一下,自己出定不晓得已经过了一万年。所以一念万年,万年就是这一念,等于是这个道理。所以“至诚无息”。为什么刚才我们首先提出来诚的这个道理?儒家究竟的修养。然后我们可以看到东方文化的比较,儒释道到了最高形而上道理所讲都是相同的。也可以由此发挥,看到人类的文化不限制于东西南北地区,更不限制于古今中外。因为真理只有一个,表达的方法不同。

所以下面你看,他说:“不息则久,久则徵,徵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因为你到达了真正内养到至诚的境界,“不息则久”,永恒。也就是后世秦、汉以后的道家所谓讲修养修身**之道,长生不老之术,就是一句话来解释:长生久视之道。“视”怎么可以长久?这是一个问题,这是个科学上的问题。譬如我们的眼睛看东西,你没有办法永远久视,盯在那个地方永远不动,做不到的。第一个眼睛的生理机能做不到,它一定要转动,眼睛的神经维持不住。第二个你的思想心念也不会定在一点上。但是真到了定境啊,那个久视,不是用眼睛看,所谓“内视”,内视之道。内视也等于佛学里头所说的“观照”,心观、心照的境界。所以能够久视,自然可以长生。观照不息,永远不断,一念万年、万年一念。所以上古的中国,这个时候佛学还没有来。长生久视之道,就是观照、内照方法,最高了。假定说我们人,你看怎么样叫做死亡?首先眼睛看不见了,不能久视。所说久视,永远是清明的、明白的,那到了不死、不息的境界。所以他《中庸》上提出来:唯有至诚之道,可以到达不息。因为“不息”、不停止,“则久”。

“久则徵”,定久了以后一切效果才出来。等于我们佛家道家的修定,大家所谓学佛修道,基本上没有定力,一切都是空言,自欺欺人之谈。有了定力,定久了才“徵”,的确的效果、气质的变化、身心的转变,自然的征验就起来了。那么这个并不说做功夫另外做出一个道理,因为我们“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就用第一句话、第一点。自己的本性具备了这些功能,所以要定久了它的徵验才出来,所以“久则徵”。有了徵验,效果出来以后——悠久的;悠久是永远永远,是无穷的,突破时间、空间的限制。

所以“悠远则博厚”,包含一切,比方像大地一样,厚道而载物,装载一切、生长万物,像大地这样。“博厚则高明”,我们晓得《中庸》曾经讲过一个非常重要的一个中心,用功的方法、修养,就是一个“诚”。但是有两点,要达到诚境界,一个是博厚宽礼,通了以后起修、明诚,“自明诚谓之教”。一个是所谓至诚、一念至诚。

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

“博厚所以载物”,那么博厚就是说,你达到专一至诚的境界以后身心的变化。所谓修道人要讲证果,什么叫证果?身心起了变化,一个成绩、效果就出来了。所谓证果就是真正的效果,绝不是指神通,(是)智慧。那神通硬有,不然佛法在骗人,不然这一些圣人做不到,《金刚经》上都在欺世之谈,都是骗人;如果他不是骗人,就有效果、徵验。所谓证果,他的效验就出来了。大家都在修养做学问,没有效验出来,这功夫根本没有做,都是嘴里假理论,满口的胡话,一肚子的**,胡言乱语,那**抵不住事的。所以到这个时候,他身心起了变化,起了变化效果出来了——博厚。所以博厚,做人做事方面,修养高了,胸襟扩大了,德性优厚了。所以“载物”,他像大地一样,能够生长万物、成长万物。那么这是一个阶段。

到达博厚以后,自然到达“高明”,就是大智慧的成就,就非常高明。崇高、远大、明照一切。所谓高明像什么?物理世界的高明——天,上天够高明。所以“高明所以覆物也”,盖住了,可以照见万物,都是靠太阳、靠天体的光明而生存而活着。我们修养境界由至诚道理到达博厚而高明,其胸襟、身心的转变,就同天地的境界是一样的。那么,胸襟、身心,生理、身体同心理到达至诚,修养到这个境界,自然悠久。“悠久,所以成物也。”这个物,不是现在物理学的物,它是形容一个东西,这个力量。这个力量你叫它是道也可以,中庸也可以,怎么样也可以,它形成一个力量。“悠久,所以成物也。”

所以像博厚的境界,他说“博厚配地,高明(就)配天。”是这样。配,就是易经所谓讲配卦,就是比方,就是匹配、比喻。博厚呢,它是像大地一样;高明,像天底下这个宇宙一样。悠久,就叫它“悠久无疆”。什么叫无疆呢?就是无量无边、没有疆土。这个疆就是疆土的疆、土地;没有边界,无疆就是没有边界。

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

学问修养到至诚这个程度,这就是成道的成果。学问修养到达这个道的境界,至诚成功到这个程度,“不见而章”,他用不着用眼睛去看东西。所谓老子说:“不出户,知天下。”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智慧神通的成就。用不着看一遍,等于佛家所讲神通——天眼通,无所不知,无所不见。“章”,显著,智慧境界。“不动而变(化)”,本身都在静的境界里,不需要动,不需要慢慢钻来。他的身心自性之道、至诚之道,可以前知,能见证一切事,所谓神而通之。“无为而成”,**到达了智慧的最高处了,神通最高的境界了,所以是无为、清净,一念不生。无为就是至诚的境界。所以佛家所讲的一念不生、无生法忍等等,拿儒家来说,这个是至诚不息的至诚境界而已。

这个要特别注意啊!儒家我们上古的文化所谓天地,拿现在新的观念就是代表了宇宙。宇宙万物只有一个真理,就是天地同根、万物一体。就是庄子的话:“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庄子的观念:天地同根,万物一体。本性都是相同的。所以儒家说“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就是一句话,什么话?“其为物不贰。”这个东西。这个“物”不能拿现在这种物质观念的物看。所谓秦汉以上的说法,要留意哦,这种地方唯物思想这个“物”,就是讲我们现在话“这个东西”,天地这个生命有一个东西,这个东西是什么?“不贰”。不二就是一,所以后来佛学来佛经等等翻译为:“不二法门”。“不二”这一个观念就是《中庸》提出来的。佛法佛经的翻译,借用中庸这个名词,所以叫不二法门。

什么叫不二?不二就是一。所以佛学的境界很高明。不二法门,没有*的境界。如果说“一法门”,一点意思都没有,对不对?譬如所谓禅的境界,加上文学;学佛的境界,加上文学。文学境界高明,佛的境界接近,不二法门。所以我们经常讲,说这个文学境界同禅的境界一样。譬如宋朝有名的词人辛稼轩的那个名词:“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是禅、悟道的时候,至诚之道,要悟的时候。

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那么现在我们回转来,他再说明,这个至诚境界到达了至诚之道,同这个天地物理世界、天地之道为一体,这是性地的法门。同物理世界的、拿物理世界的情况作比方。所以天地之道、物理世界,“博也”,这个空间没有限制。这个宇宙有多大?非常广博;“厚也”,非常深厚;“高”,非常高远;永远是光明的;永远是悠然的、清净的;“久也”,永恒不变的。所以悠久高明、博大精深。那么,他现在把物理世界的情形,文学的手法、文章的手法,描写物理世界的一切现象,使我们了解生命本来自性的境界。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

现在用这个文学的手法,来说明物理世界、天地作用,他是叫我们观察天地。“斯昭昭之多”,昭昭就是明白,“斯”就是“这个”。他说你看看这个天地、物质的世界,这样明白、光明,摆了那么多,万有的现象都摆在天地之间。“及其无穷也”,所谓万有,就是无穷无尽,这个天地非常大。“日月星辰系焉”,三千大千世界,我们眼睛看起来只看到一片小火星一样,天上有那么多星星。那么多星星里头,所有它的世界,他说日月星辰都挂在这个天地,天地就是个虚空。“万物覆焉”,我们人世间地球所知道的万物,就靠天做帽子一样,譬如说放在冰箱里一个冷冻的东西,上面盖一个房子一样把它盖着,像这个天地盖着万物。天和地,就是形容天像一个帽子盖一样,它包含了万物,靠它来成长;大地是基本。

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

他说,那么这个大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那么这两句话如果照古文的方法读出来、念出来,是很好的诗词、对子,很好的句子。他说这个大地啊,你看这个地球那么大,严谨分析起来不过一撮,两个指头一捏,一把泥土;把很多泥巴、泥土把它堆起来才变成这个广阔的大地。当它一点一点累积起来变大地的时候,它非常广厚。广厚下面文学好句就来了:“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你看,学古文的都要看了,上面一个字用得很好,一个都不能变。一个“载”,载重,华山、五岳乃至喜马拉雅山就载在大地上。你载在它的手心上面(大地像一个手心),“而不重”,它没有觉得压力,所以是“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振,振动,*起来、跳起来振动。“振河海而不泄”,拿现在来讲,这是个科学问题。这个文字用得太好了。那么为什么我们拿一碗水,或者平常你看耍魔术的特技表演转碗,拿一杯水,把它转得很快的时候,一滴水都不会漏出来?就是轮回、大地在转动。“振”,在转动。另外,江河海洋在这个地面上,为什么海里头一点水不会滴出来啊?因为这个地球永远在转。“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这个一切万物就靠这个大地而有生命,生生不已。大地覆载了一切。

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

他说“今夫山”,再看高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他说你看世界上的山,不过是一块一块的小石头堆起来。“一卷石”,一个小石头那么滚起来。卷就是滚,拿现在我们科学古人用字啊,对于现在研究地质系来讲,如果一个在大学里研究矿物与地质系的,这个地球开始动拢来,那么那个地球在转动,一冷冻起来的时候,那个在滚,滚着凝结凑拢来,凝结在一起变成山,硬是转起来。等于我们擀面粉一样、包饺子一样、做馒头一样转拢来。所以啊,在古文用字,一个文字不随便用。为什么用这个“卷”呢?这个卷是滚动。它一个个石头滚拢来,累积多了变成高山。到达最高、广大的时候,你看,山上任何的草木靠它的**来生长;有那么多的禽兽、昆虫在这个山上生存。还有,一点一点石头累积,中间就包含了整个矿物,金矿啊、银矿啊、煤矿啊、什么矿,一切的宝藏全都聚藏在里面。我们不要给它文章牵走了,他现在描写的,你们去不了想发财开矿去了。但是他在形容我们人的自性里头的本性矿藏,那个无尽藏,所以佛经认为形容自己的本性——“无尽藏”,有无尽的宝藏、神通、智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惜就是我们自己修持没有功力、没有智慧,修持达不到,就在那里玩,如此而已。

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

他说:“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他说,你看大地上的水,不过一勺、一舀,一点点水把它堆起来变成大海。你看他形容山,这个文字用得不同:“及其广大”。形容水就是“及其不测”。这个***太好了。水不好玩的!人坐船在海面上,随时天有不测的风云,意想不到,一个浪头来就把你翻掉了。变化无常,深不可测。

《诗》云:‘维天之命,於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

他说周朝的《周颂》(讲周朝文化的盛德),当时的形容的句子,他说文王的内圣学养修养、外面的学问,所谓内圣外王之学,到达了同天地一样。就是中国文化经常讲,天、地、人叫做三才。中国文化把人道的价值、人的价值已经提升到与天地同一个程度(层面)。因为天地本身也有缺陷,不是没有缺陷的。但是弥补天地的缺陷要用人,生命的智慧是最高了。所以人能弥补天地之德、之不足,所以可以参赞天地的化育。而我们现在引用《诗经》所说的“维天之命”,文王的修养到达内圣外王之道的**,所以他承受了天命。“於穆不已”,“於穆”两个字很难解释、不需要解释,这是个形容词,那么拿现代我们念“於(瘀)穆”,古代念“於(音乌)穆”。“於穆”是什么意思呢?就是“穆穆”文王,穆穆然,就是形容那个,我们现在用白话一样,形容一个东西很深远、很广大,有什么好句子形容啊?怎么说明?空空洞洞?太小了,没有*。就是讲不出来,只好用“於穆”,那么高远,那么伟大。我们做一个了解,要朗诵,要把它变成朗诵诗:你好伟大啊!好崇高啊!就是那个样子。反正白话诗啊,装模作样的句子都可以把它拿上来。就是称它做“穆穆然”这个意思。

他说这个两句诗所代表的意思,“盖曰”,这个“盖”是在古文的写法。我们白话文怎么写呢?“这个吧……好比是……”就是这样。古代就是一个字“盖”。拿现在写这个转折的文字啊,“这个吗……好比是……”,就是这样。这个盖就包括了这样一个意思。“这个样子嘛……好比像……”,就是这个道理。所以这个“盖”字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古文啊,我们现在写新文、新的教育入手的人,不懂古文啊,看到这个是废话,盖——盖个什么?都把它拿掉。“之乎也者”,那个之乎也者是的东西,**,等于我们讲白话“哎哟——”,那个“哟”拖得那么长干什么?“哎哟”就好了嘛!为什么那个“哎哟——”那个“哟”字要拖得那么长呢?凡是“之乎也者”就是文下面那个语调那个虚字。那么开头就是“那么……这个……啊……”都是。“盖”也包括了这个样子。那么这个“哎”,就是那个“盖”。所以过去的“之乎也者”就是现在的“呢吗吧呀”,呢、吗、吧、呀,等等,是同样的道理。所以古今没有什么差别,你懂了以后觉得蛮好玩的,满好笑的。像古文你不懂,或者翻译用现代文,跳起来你不懂,打滚你就懂了,打滚同跳两个一样的。所以“盖”也是这个道理。

现在承接上文,这两句诗经代表了什么呢?就是等于来说,讲天之所以为天哪,嘿!这个话讲了等于没有讲!天就是天,天就是那么伟大,讲不完的。真的形容只有这个话最好!你说那个伟大,伟大到什么样子?伟大就是伟大!不要再加形容。更加形容都不是,就已经变成第二义,不是第一义。

他说,下面这叫做“天之所以为天也。”“於乎不显”,没有办法明显地表达得出来。譬如我们佛经经常用虚空,现在我们大家学佛的人看到佛经一讲空,拼命下意识地构想一个空的境界,所以打起坐来呀,空空洞洞叫做空——那是你的幻想。空,没有一个空空洞洞的境界。那么空之所以为空者,空也!空就是空。那么空怎么叫空?“於乎不显”哪!它没有一个境界啊!你说我有一个境界,那就不是了,那有个限度了,那不叫***。那个空的境界大概水桶那么大、冰箱那么大。你不相信,大家自己觉得空空洞洞了,我如果给你量一量看,无量那么大,你那个意识境界只达到那么,不会想得很高远,那就是妄念的境象。所以真正无妄念、无分别,就是空是什么境界?随时都有,“於乎不显”,没有一个境界。有了境界已经有了限量,无量无边已经有了限量。

所以,他说这两句诗所描写文王的道德的成就、学问修养之德,他的道德、德业——“纯”,到达了炉火纯青,那没有话讲!“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

文王之所以称文啊,“纯亦不已”,那就是精纯到极点,没有一点缺陷可以挑剔。那么我们拿后世什么叫做纯?也可以等于什么呢,等于后来的佛经的翻译,就是圆满,真正的圆满、真正极圆满,所以“纯亦不已”。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

所以中国文化,首先要了解这个。他说(我们这里是白话翻译了):伟大的那个圣人的道啊!那个圣人的道,不晓得哪一道,圣人道、所谓中庸之道,这是中国固有文化。什么叫圣人呢?以中国固有文化看所谓佛、神仙、一切的天主、一切鬼神等等,好的至善,统统一个名称叫做“圣”,大成就、大彻大悟。还在修行中,还没有到达大彻大悟成就的,就谓之“贤人”。再差不多的,就谓之君子。我们有时候把君子这个名称也提到圣人、贤人的阶段,一样。

“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他说,得道的圣人到达至诚不息、明心见性以后的境界,他的功德成就、学问道德,佛家讲功德,佛家是借用这个名词,** 这个字。学问、德业的成就,他的教养,所谓佛家讲**,这个教养发育万物。但是他同佛学所讲那个文字不同。“发”,活泼泼地生发,生机不绝。养育、包养,父母养育孩子一样,“发育万物”,到达圣人境界。不但圣人,有无上的贡献,发育万物都有。

“峻极于天。”那个峻,高贵大度,他的道德的成果**天,说它有多高呢?天那么高。天有多高啊?不可数、不可说、不可量,就是那么高,所以叫“峻极于天”。

“优优大哉。”也是形容词。什么叫优优大哉呢?这个优啊,不是那个悠哦!那个悠哉游哉又是个意义呦!这个优包括那个。要怎么说呢?非常慈悲、优游,好像“东风吹到脸上来,统统吹上我胸怀”,那个样子的优优。这是一个好的白话诗哦!刚才一下做的,“统统吹上我胸怀”,然后啊“脸上不觉得笑起来”!(众笑)这是很好的白话诗,那个就是优优;无比的快乐,无比的高兴,但是不是发疯;微笑狀,有拈花微笑那个样子,东风一吹。“优优大哉”,大是大,下面还大得来哦!圣人境界那么大哦!

“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为什么会做到圣人的境界呢?戒律、戒,他的行为。所以真到了这个行为的人,就是我们《论语》,像《史记》上面都提,形容孔子:“望之俨然”,远远一看有点害怕,不敢**,他那个威严;“即之也温”,一亲近接触到,无比的舒服,无比的亲切,然后这个修养到这个境界。他何以到达如此呢?拿佛家说,功德成就。因为他的德性、内学,“礼仪三百”,他自己起心动念中规中矩。规矩,佛学就是戒律,“威仪三千”。所以后来佛经到汉朝到佛教过来,戒律第一次翻过来叫“三千威仪”,根据这个来的。第一次的戒律翻过来就是叫“三千威仪”,根据中国文化来的。中国文化《礼记》上“威仪三千”,威仪是对自己内心的修养,就是戒律、戒条,所以起心动念说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就是戒律的精神。所以儒家过去的时候走路,庄容端正。出来不戴冠、衣服不正,像领子拖拉一下,不敢见人。像我们小的时候穿夏衣,在家里房间里脱掉了,穿的短褂;在家里听到朋友、客人一来:等等等等!慢点进来哦!赶快把衣服穿上。这个就是威仪,实际上大家脱得光光的裸露一下,是没有什么好看。现在叫做人体美,我看看叫裸体美差不多!因为我看现在到达了脱衣服为美,要是再过几十年,没得脱了,叫扒皮!扒了才美。再过几十年,叫修白骨观!(众笑)哈,那就叫做美了!(众笑)扒皮扒完了又穿长袍了。所以过去人都要这些,礼仪,所以要“礼仪三百,威仪三千”。

换句话说,一个人真到达了见到自性的境界,不要修,不要你修威仪的,一个人到定的境界,自然是无比的威仪,所以“大威德金刚”。自己自然要具备了大威德,也具备了慈悲喜舍那一种威仪。所以他说:“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啊!

这个儒家也感叹,不要佛家说正法要等到人来传,儒家也觉得传人很难,“待其人而后行”。等待,并不是**呦!都是读儒家的书、做儒家的修养,哪个人变成孔子?不知道。哪一个人变成孔子,也可以证入。“待其人而后行”。所以孟子说“五百年而后王者兴”。

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真正的诚恳的修行快没有了,大家都想开悟,我们只好八个字:“苟无至德,至道不凝”啊!怎么恢复啊?要想恢复只有自修,你要证得。证得了以后,自己到达了,“礼仪三百,威仪三千”,那么你懂得了,明白这个精神之外。

故君子遵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

现在告诉你们,提供一个路子,是有一个路子:“故君子遵德性而道问学”。“遵德性”,内养之学。拿现在你们在座讲,当然要参禅悟道,“遵德性”,先要求得内明之学。中庸讲的就是内明,“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者,非道也。”内明之学,明心见性,“遵德性”。

“遵德性而道问学”,两者要并兼。所以不管在家出家一样,内明之学立刻就做,痛下决心,非证道、非悟道(不可)!等于学佛的精神:不起此座。有这个决心,来学问。

“致广大而尽精微。”你要这样,就是你们做学问的基本。要想担负起中国文化,要致广大、渊博,古今中外学问无所不知。你的知识要渊博,修证的也要渊博。你要学佛、学道,修魔道你也要知道啊!不然你怎么教化魔啊?那你说我佛魔不要来往,跟谁两个来往?要度众生,魔不是众生啊!什么叫众生啊?哦,好度的才度,那好度要你来度干什么啊?真是的!学佛都没有学清楚,对不对?佛法之所以在世上,就是要度人,不能度的你能够度,那才是佛的境界。要怎么样做得到呢?“致广大”,胸襟广阔,还不够;“而尽精微”,你那个修养专精,专精到了什么?圣人境界。精而微,不可思议的最高的境界,你证到了,不可思议。所以,“致广大而尽精微”,这个尽就是什么尽呢?你翻过来,前两天讲过的:“唯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就是这个道理。到了这个境界,你就是圣人,圣人的境界才够得上这个精微,“致广大而尽精微”。

那还不对,“极高明而道中庸。”最后是禅宗,** 是禅宗大师们就到达了: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极高明而道中庸。”自己修养,就是大彻大悟成了佛的境界,没有个佛的样子,也没有讲自己是佛,非常平凡。世界上最伟大的就是最平凡的;真正的平凡是最崇高、最伟大。所以佛没有说“我是世尊”,世尊是弟子们恭敬他,他没有。所以你看《金刚经》,他化缘的时候还光着脚,脚还沾着泥巴,地上泥巴也 **,还洗脚,吃饭。他表示非常平凡。“极高明而道中庸。”非常平凡。

中庸不一定讲平凡,平凡可以** 中庸;中庸不一定光是平凡。你如果说我只要平凡、不要高明,那不中庸。“极高明而道中庸。” 中庸者,在行为上一切合适,恰到好处;随时随地很合适,恰到好处。所以人家解释中庸是马马虎虎,你说:吃饭不吃饭?“无所谓。”究竟吃不吃了?“无所谓。”这不是中庸啊!那不是中庸。

中庸者,是中(zhong4)庸。合适,随时随地合适。所以平凡才是中庸之义。不过我们解释呢,就是“极高明而道中庸。”就是讲行为的修养。你尽管悟了道,学问崇高而伟大,不要有傲慢之态,不要有自我崇高。有自我崇高一点点观念,你那个道没得讲了,已经完了!非常平实。这三点要千万注意,“君子遵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这三个是大要点。

除此以外,“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要多读书,要多了解历史、多了解文化,一切书都要读。要“温故”,温习过去的。传统的文化,不管他儒家、佛家、道家、中国、外国,你不要说“我只要中国的,外国的没有”——不要轻视了西方文化,人家也有五千年哦!你不要一言而概之哦!不要冒昧呦!

学问之道要“温故”,好好地研究,温习;还要“知新”,不要落伍,要跟着时代,而且要超越时代。所以你们注意啊!现在天天坐在这里研究老庄啊、中庸、大学啊,你“温故而知故”啊!你去做古人去吧!中庸上反对的,下面就有:“生乎今之世,行古之道,灾及其身者也!”现代人要想返古,就落伍,绝对是错误的!中庸下面以后就讲到了。所以圣人之道头脑不行啊!所以这里边“温故而知新”。你要接受了过去文化的宝贵历史,进步、才能够推动,才知道旧的路,开展新的路。这是非常重要!

“敦厚以崇礼。”最后,自己个人的人格修养,要修养好,非常敦厚、厚道。“崇礼”,礼者文化的精神,礼仪、文化的精神。人类文化的精神要敦厚,做人就是要厚道。厚道并不是学笨——包含一切、包容一切。所以能有这样伟大。

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

懂了中庸的修养,做一个国家领导人、社会的领导人、一个团体的领导人、甚至做一个家长,“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在上面地位高了,年纪大了,将来你们年轻变成老年了,也许几十年,你们坐在上面凶巴巴地,不然像这个伤风感冒那个样子,就犯这个“骄”了。到什么地位,“极高明而道中庸”,非常朴素,非常自然。朴素并不是不叫你打扮,尽管打扮,但是那些态度都是非常自然,没有傲慢之感。所以“居上不骄”。

“为下不倍。”纵然一辈子不得志,也没有自卑感。倍者,有自卑感。没有自卑感,一个人没有自卑感。顶天立地。各人的职业不同、地位不同,也没有关系呀!人人可为圣人,“为下不倍。”

“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讲到修养,**中庸讲这个作用。社会国家上了轨道,你的学问、文章拿出来就可以帮助了社会国家,帮助了世界。你的学问,“其言足以兴”,你的思想影响了一切。“国无道,其默足以容。”碰到乱世的时候,自己也不站起来。默是一句话不讲,含默不言。但是虽然不讲话,包容了一切、影响了一切。反正啊,出来也有影响,应该贡献的;不出来,也有影响,对世界影响。出家也罢、在家也罢,这样做到了才是一个人的完成,才够一个人,才不冤枉活了做一个人。

所以说,“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所以我们成语有个“明哲保身”。明哲保身不是叫你躲避啊!明哲保身这句话是非常积极的。明,就是明心见性、悟了道;哲,有高度的智慧处世。处乱世,不是说“明哲保身”是怕——不愿意轻易牺牲。因为自己担负着人类文化的责任,这个种子的传播的责任担负得起来。所以“其默足以容”,就不说话了。

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

这是一个原则。也就是我们需要知道的做人处事,治学、行道,乃至于做事业的一个大原则。同时,由此可以了解《论语》所讲的所提到的,过去讲《孟子》所提到孔子是“圣之时者”。他说,一个人智慧不够,学问不够,“愚而好自用”,越笨的人越有自信,越觉得自己了不起。“愚而好自用”这一句话他是只讲一个原则,不过我们由这一句话观察古今中外的历史人物,假设诸位青年同学加上十年读书、十年做人,慢慢去体会,社会上接触多了,才发现许多人都犯了这个错误。“愚而好自用”,越是智慧不够的人,他越认为了不起,而且决心下得也非常快,而且办法也非常多。那些办法、那些决心、那些思想,都是非常笨的。可是因为他笨,没有办法理解天下事物,非常自用,这就是愚而好自用的结果。

不学无术的情况也就是孔子所说“愚而好自用”。这是,所以,《中庸》所引用这个思想,就是孔子在《易经?系传》里头讲过的,一个人志大而才疏,理想很高,尤其年轻人容易犯的,志向很高,动不动要济世救人哦!一学佛,要度众生啊!自己都度不了,度什么众生啊!这个志大而才疏,学问、能力一点都没有,光是吹牛、理想。孔子在《易经?系传》上讲了好几条(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那么所以引证,同《中庸》所讲的话,的确是孔子的思想一个路线。虽然这本书是他的孙子作,他引证的路线是的确很对。一个人愚而好自用,非常有自信,很不客观;“贱而好自专”,贫贱,贱就是说自己没有相当的实际上的权能与力量,居在下位,而个性非常强、主见非常强,好自专。这个“专”字就是包括现在主观、主见非常强。一个人假设具备了这么一条的个性,已经是这一生注定是失败。两条啊,失败上面加失败!

还有,下面还有一大堆:“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生在现代的时代,可是拼命想走古代的道路。比如你们同学们有许多学佛修道,是“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哦!(一笑)那么有许多拼命想做什么,都是“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生乎现代的时间,光是怀念历史上的过去,传统文化怎么好——不错;自己对于传统文化一点基础都没有,一点心得都没有。乃至于我看到许多国文系的同学们,进了国文系以后,到现在白话文决不肯写,写的都是最古最古的古文;经常把文章寄来给我看,有许多都是硕士、博士。我打开这种文章就把它退回。当然我看得懂,我不喜欢看。你要玩这一套,我比你玩得还好。我就是告诉他:你写一篇白话的给我看看好吗?他永远写不出来。那叫做“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现在不是唐宋时代,也不是秦汉时代,你写得同韩愈、柳宗元一样的好,都没有用处。一篇文章写得好,要使人懂,你写得使人家不懂了,失去了那一个文章的作用。

下面两句话,“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照连带的这个文章下来,是反对人复古的。但是我们可以(说)在文字上还有个意义,“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并不是叫你放弃了传统文化,绝对不要。不注重反古,但是必须要知古。上面已经提到过在《论语》《中庸》再三提到过孔子的话,必须要“温故而知新”。一个人不晓得传统历史的文化,而想了解未来的时代,那可以说犯了一个基本的错误:“愚而好自用”。那就错了。

要想知道未来,必须了解过去。所以呀,“温故而知新”。所以,“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我们可以做另一个解释:“违背了传统古代的一贯下来的原则。”可以做这样的解释。为什么如此呢?因为假设说这个反古之道、反古的观念就是现在所讲复古,那在古文的用法不会用这个字,一定加一个走之旁:“生乎今之世,返古之道”。它所有历代这个字没有加一个走之旁,也就是说,生乎今之世要想知道未来,叫你必须要知道过去。所以传统文化的历史不能忘记。不知道过去的来根,要发展未来,是不可能的。

要观察现在的时代,或者了解未来的时代,必须要了解、懂得历史。因为任何一个时代的演变,所谓演变,演变也好、前进也好,前进你有个立足点撒!我们今天站在这里,再跨一步,才叫做前进;你先要了解自己现在的立足点。所以说过去这一条路是怎么来的,那么才可以判断未来所走的方向。所以“观今”观察现在要“鉴古”,要知道过去。“无古不成今”,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当然也没有未来。宇宙是一个循环性的,历史是一个循环性的。

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

说明一个时代的改变,改造一个历史不是容易的。说明这个原则。所以他说,“非天子”,天子古代是代表什么?皇帝。皇帝代表什么?权力,一个力量,一个人群、全体社会的力量集中了。所以他说,不是天子不议礼,没有办法说改变文化、路线;所以“不制度”,没有办法改变一个社会,不制造一个规范。所以我们现在讲制度,制度两个字就出在《中庸》。制立就是建立各种的规范,政治的规范、社会的规范、经济的规范、教育的规范哪(就是教育的方法)——“不考文”。而且他说也没有办法,尤其在古代,没有这个财力考据上古的人类文化史究竟是怎么演变。所以我们现在读历史,像周朝怎么样,还靠孔子考考,才知道一点。三代以上究竟怎么样?几千年还没有闹清楚耶!

那么我们几十年前跟着外国人污蔑自己的历史:大禹不是人,是一条虫、爬虫;尧不是人,尧是个香炉;——日本人,就是**人制造的。舜是个什么?舜是个蜡烛台,那个字就是蜡烛台,插蜡烛的;尧就是个香炉;大禹你看是个乌龟壳、爬虫那么爬去,什么开水呀、治洪水呀硬是把长江大河爬出来的。哎,我们当时历史学家几十年前跟着人家外国人污蔑自己的历史,跟着那么叫耶!那都是当时划时代的学者。我想他们还活着的话,岂止他脸红啊!脸都像你们说的一样,脸都变蓝了!

现在,很多三代以上的东西出土了,考古学者挖出来很多的东西,可见我们的历史是真实的,不是爬虫爬出来的。那些自己这些人啊,(所谓)学者。所以呀,要考证,知道前古而知道未来,不是一个集中的大众的能力、财力、智慧,是不可能。所以他讲三点:“非天子不议礼”,议礼并不是说制造一个人怎么拉手、怎么行礼,(而是)文化等等的方向,一个形态制造出来。所以“不制度”,不订立它;换句话说,不能随便谈革命、改造,你没有能力,“不考文”。

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作者写《中庸》的时候,讲还有一点问题,“车同轨”,天下马路、车辆都是定下来,一个制度了,不然鲁国、齐国,因为军事的关系,彼此马路、车子不能通。现在“车同轨”了。“书同文”,文字统一了。“行同伦”,就是社会的行为、人的行为、思想、风俗习惯都是相同了;换句话,你孔子那么了不起,就可以改革了这个时代、社会了?他就说明一个道理:

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

我们青年同学们注意啊,一个人有学问、有抱负,不一定一生看到成功。但是一个人要有事业,事业不一定在现在的社会可以看得到成功,有时候成功的事业在后代。譬如讲释迦牟尼、孔子、耶稣等等,他当时看不到成功。譬如一个艺术家,一幅好的画,后面抢着卖,几十万法郎、几十万美金,他当时一个面包都不值啊!譬如发明电视的人,许多了不起发明的科学家,对人类干些幸福用的东西,起初发明电视的人也是饿死的啊!很多都是这样。

这就是说,我们要懂一个原理,“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你本身有这个地位、有这个能力。譬如有些先生、有些朋友们有钱、财富很大,或者是某一种官大,或者是其他的地位大,“有其位”,“苟无其德”,学问、德性不够;这个德并不是道德之德,你的学问、能力、思想不够,“不敢作礼乐焉。”你不足以影响这个时代的。所以不敢自己随便制立、随便订乐。乐不但是音乐,还代表了社会福利的制度。就是对社会,如何对造成社会永远的福利,这个思想。

那么,“虽有其德”,相反地,有些人有学问、有能力、有这个知识,一切都够,“苟无其位”,他也没有那个权力、没有个位置。想办一件事嘛,想跟小学生两个、带领幼稚园的同学们玩玩啊,两块钱饼干他都买不起,一条小板凳他也没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因此,也没有说在当时可以影响一个时代,做不到的。

这就是说明,你看,我们看到一个人,本书的作者子思,替孔子的解释多高明!没有一点做痕迹。你们要写传记的文章,这样就很高明!他等于替祖父替孔子解释了。一定当时有人提出来:孔子那么大的学问、本事,为什么不能影响当时的那个时代?结果还是到处坐着飞机周游列国,有时候还坐不起飞机耶!徒步旅行,便当也吃不上,乃至人家笑他是“茫茫然似丧家之犬”哪!那一个前路茫茫,就像那个狗没有主人家一样了,找不到主人家门口在哪里,在外面变成野狗乱跑。这句话骂得很厉害哦!当面讲孔子“茫茫然如丧家之犬”,那个狗找不到主人家那么可怜!你看他多惨!为什么道理呢?他孙子告诉你,说一个原则,就是这个道理。

这里我们要了解,一个人要创业,不管你做生意也好、做什么也好——学问,能力、才具要学问;有学问、有能力,那还要那个“位”。所以大家说是爱算命啊、看相啊、研究易经,易经只说明两个东西:时、位。得其时,时就是现在讲运气。譬如我们现在冷气机装在这里,得其时,现在大家很欢迎;可冬天开冷气机,恨不得想把它打破了。

所以啊,人生一切的事业,就是把握时间空间,得其时位。得不到时间空间啊,那你就做你的学问境界、道德境界,不求现生的成功。还有一点,最成功、最高远的到了,在未来的时代历史上永远你是成功;那么,要花了很大的代价,什么代价?你现有的一生,就准备寂寞,很寂寞、很穷困的,安于穷困、安于贫贱、安于寂寞地过一生,建立你的千秋事业。假设现有又想看到成功,又不安于寂寞,那么学问也不够,才能也不足,那就变成“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完全不会成功,是个非常非常普通的人。所以,我们读了这一篇书,也告诉我们一个人生的真正的方向,每一个人要建立自己的人生观,要认清楚自己。

子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徵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这就是孔子圣之时者,他跟着时代走。但是他绝对——所以孔子在论语上——“信而好古”,他不像现在的学者,现在的风气是动辄疑古,对于古代的文化一切都怀疑,与孔子的路线是相反。孔子是好古,“信而好古”,因为古代很难考证,保留态度。现在人他学问修养不够,不保留,自己不懂的,“那没有这回事!”“是什么理由啊?”“我都不懂嘛!”很多年轻人我碰到,我说:“怎么一回事?”他说:“我不信。”我说:“为什么?”他说:“我都不懂嘛!”我说是这样啊!那我只好看看他,因为他太伟大了!我等于用孔子的话“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啊!那我对他我就不懂了,他有那么好的自信。

所以你看孔子,我说夏朝的礼——夏礼,“杞不足徵也。”夏朝的文化,在孔子的周朝的历史的记载不完全。我们的历史、夏朝的历史有啊!古人记载历史,记账一样,把这个账记下来、日记簿,今天我坐了三次公共汽车,到什么地方,有些什么事由,中间经过不详细。那么夏朝的后代就是“杞”,在春秋战国的时候一个小国家,“杞”大家记得吧?在我们文化里有一个历史的故事:杞人忧天,对不对?什么叫“杞人忧天”知道吧?杞国的人经常怕地球毁灭了,所以叫杞人忧天,后来变成笑人。

杞人为什么忧天呢?因为杞国人是夏朝的后人,夏朝我们的文化天文研究得最好,所以那个时候的科学文化的资料没有了,已经古代这个地球物理的变动,认为有大灾难,这个地球物理天体的变动,随时有大灾难,所以养成了“杞人忧天”,他随时顾虑到气候的变化与地球物理的关系,等于现在的科学家;很多科学家担心得比我们担心啊!我们还只担心明天怎么办、明年怎么办;科学家担心北极的冰山,现在热度增加了,融化得很厉害啊!这个地球马上要毁灭啦,所以学科学、大科学家最后都神经病了,愁死了!他替我们愁,替人类愁。杞人也是这样一个路线,所以叫“杞人忧天”。

那么孔子说:我啊,研究夏朝过去的文化,研究我们文化的来源,“杞不足徵也”,他说杞国人虽然是夏朝的后人,可是所知道自己祖宗的文化太少,没有办法去考证,所以对夏朝一代,孔子说我还在保留、怀疑,虽然上古的文化是非常好,是自己的祖宗的文化,但是他觉得“我还是怀疑”,可是不像现在学者,一怀疑,就说这个没有,我不相信、假的。孔子不讲这个话,所谓“多闻阙疑”,就是他做学问的态度,有怀疑的地方,他就说“我在怀疑”,他一定保留态度,因为有一天证据发现了,不是这样一回事,你很丢人哦。我们先休息。

孔子说:“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宋国是殷商的后代,我们晓得历史上有三个时代不同:“夏尚忠”,夏朝的文化尚忠,也可以说“夏尚质”,物质那个质,很本质很朴素的,那么注重在现在讲科学的精神。殷商的时代,“殷尚鬼”,宗教性很严重,就是说宗教的情绪,对于鬼神之道的非常严重,殷尚鬼。“周尚文”,周代的文化整个是重视人文文化,这个是三代的不同。这三代就是千八百年,几个中间的你看历史的沿革、演变,一步一步的演变,换句话我们了解了先民,自己民族文化的成份,同我们个人思想血统里头、我们下意识里头都具备有这些东西。所以在春秋战国的时候,杞国虽然地方很小,还保留夏朝的这个科学的精神,那么后来所以在燕赵战国一带就发生了神仙炼丹之术、天文地理这些学问,所以都在燕赵、在北方发展起来。

所以孔子说我想研究殷商的文化,因为孔子本人也是宋之后、殷商之后,不过呢祖先搬到齐鲁来。在现在,我说的比较在资料上可以考据得出来的是周代的文化,“吾学周礼,今用之”。他说现代时代整个周代是人文文化的社会,人文文化的天下,“吾从周”,我现在在文化思想上我绝对赞成人文文化,跟到周代的走。但是孔子拼命研究譬如《易经》这方面学问,说孔子是走夏朝的文化。因此讲我们中国人过了三千年的过年,正月、阴历的过年,穿新衣,带新帽,这种过年叫做“夏历”,夏历就是我们现在过的习惯,阴历的正月为岁首,为一年的开头。假使是殷商的历法呢,以阴历十二月为岁首,周朝是十一月为岁首,殷商的历法是十二月作为一年的开始,那么殷尚鬼,宗教情绪,所以西方人过圣诞节还是重十二月,你这样一研究啊,世界的人类文化差不多,那搞鬼事的都搞鬼事,搞人事的都搞人事,我们的正月过年玩龙灯这是人事;十二月过年的啊,玩圣诞节啊,同殷商所搞鬼神之事,这个人类文化一研究起来,再加上印度、埃及,是关联的,越研究越有趣,越有趣你越到钻牛角尖里,你要变书呆子了;赶快要爬出来,要懂得人事,孔子做学问就在书堆子里要爬出来懂人事、人文之道,所以说“吾从周”。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

他说一个人对天下,王(wang4),这个王,不是讲做皇帝,“王”字加一个“日”——旺,兴旺,拿现在讲,复兴、振兴这个世界,有三个重点,这三个重点中间一个最重要的重点是什么呢?“寡过”,少错误,一个人少犯错误。现在我们有一个拿人文文化的理想,西方人的观念,因为西方尤其是美国人的观念:“多去尝试,没有关系,错了,错了再改正,不然没有进步。”——错不得的啊!小玩意儿你多去尝试,错了再改正;把手表拆了,研究研究,搞错了,再去买一个,好办!没有钱,衣服当了去买。——天下大事不能尝试的!所以古人重寡过,少犯过错,就要智慧支持。现在我们讲一切的文化跟着西方走:尝试,没有关系,有创造;错了,错了再改。再改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我们看了几十年,很多的错误,到了再改永远改不了啦!那个头已经变成屁股了,把屁股变成头,改不起来的啊!没得办法。所以呀,这个地方,人不可以不学无术,要多读书——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智慧。所以他说“王天下”有三个重要,“其寡过矣乎!”他说做人要审问,真正重要的“寡过”。纵然人不能无错;少错,一切学问的道理,就是修养到自己少错。说一个人绝对无过、没有错,不可能!除非圣人;圣人不可得,很少,人寡过就是圣人,错误越来越少。

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

他说,有些太高明的人,上等的人,“虽善无徵”,虽然很好,没有办法考据了。这个“上焉者”也可以代表上古的历史,也可以代表一个人。上古的历史啊,中国上古是好,是了不起,你看老子推崇我们的上古时代、上古历史,孔子也在推崇,但是真正资料不够具全,所以孔子写中国历史只好从尧这里划一代,开始,连黄帝他都不敢碰;不是孔子不敢,是孔子小心,另外黄帝资料欠缺得太多了,这个老祖宗已经没有办法研究了;资料能够找得到,孔子是讲资料主义、实证主义,从尧开始。道家的历史文化、中国人,从黄帝开始。再古老的道家文化从三皇五帝、盘古老王开天地开始,那就越来越远了。那么在中庸讲,“虽善”,好是好;“无徵”,没有办法拿证据,“无徵(就)不信”,没有经验的,使人不相信。既然使人不相信,“民弗从”,一般人们不会照这个办法走的,一般人们因为要拿证据,讲实际。

普通的资料,或者普通人,他说“上焉者”,刚才上面我们讲到老祖宗黄帝,历史上传言很多,证据不够;讲人,就是黄帝啊、三皇五帝啊这些“上焉者”都没有办法拿真实的证据,所以一般人不容易相信,乃至到现代的学者完全推翻古代,怀疑。“下焉者”,拿人来讲就是孔子,他没有当皇帝,在下位;也可以说现在当代的历史,“虽善不尊”,虽然很好,但是还不值得人们尊重,一般人们对信仰力量还不够,“不尊”,不尊重他、不宝贵他,自然不相信。不相信,一般人们也不会跟到这个思想,跟到这个路线走的。

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徵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就是讲要创造历史,建立一个文化,开创一个时代,非常慎重,有几个必要的条件,条件是什么?“君子之道本诸身”,需要自己本身的修养做起,你本身的学问道德的内养没有,光要读书有知识,没有内养不行;要“本诸身”,从你的身心上做起;“徵诸庶民”,然后你的修养成功了,也要使一般人们照这个方法、照这个学问去做,得到了好处,今后能够有经验,使大家都能够做得到,用起来都方便。然后要注意传统的文化,“考诸三王而不缪”,乃至到了夏商周三代,就是说,从传统文化这一千多年以来,都要对一下,没有错,不违反传统,是在传统地演变、创新,创造一个新的时代,并不是走老路;可是并没有脱离这个来根。然后嘛,“建诸天地而不悖”,它摆在宇宙之间,变成一个真理、人文的真理,永远不变的,一个时代纵然推翻它,想打倒它推翻它,你打倒不了、推翻不了,你推翻一年半年、两年三年,你又想走它这个路道,因为这是真理,真理是不变的,所以“建诸天地而不悖”。 “质诸鬼神而无疑”,甚至于说,在神秘的这一面,鬼与神宗教性的,乃至于说跟上帝两个并立,跟佛菩萨两个并存的,所以这个也不是空洞的思想与信仰,要“质”,实际到达、求证到,有精神看不见的另外的一面,“质诸鬼神而无疑”。

“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然后你所建立的文化事业,流传于百代,至千秋万代。“百世”,形容之词,真的讲“世”,在中国上古文化三十年是一世,小的;大的是三百年到五百年,所以百世这个是形容,就是百代,他说,要经历几百万年,未来的历史,有大圣人、成功人出来,其同,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真理只有一个,完全一样,要吻合,才行。

那么,他说了原则,下面倒转来,翻转来一句一句地解释:

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

你要把自己学问、文化、修养到达了,流传到千秋万代。真理是不变的。拿人道来讲,永远是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就是真正懂得人事。所以我们活一辈子,我经常跟大家说笑话,有些人恭维:“老师早,老师好,老师不得了!”我说是不得了:天上懂一半,地下全知,就是中间不通人事,有什么不得了?做人最难啊!中间不通人事,那随时都在烦惑中,所以要“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不惑是没有烦恼、没有疑惑之处。人事是全知,真能到了人事全知啊,“尽人之性,尽天之性”,形而上的道理你都懂得了,所以天人是合一的。

现在他提出了两个问题,说真正的学问修养中庸之道,上能知天,不是天文的天——形而上,证到了那个道体;下能知人,人格的完成,也就是圣人之道的完成,所以圣人之道离不开人道的完成。他提了这个要点以后,告诉我们:

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

这个目标就是中国文化告诉我们一个读书人,不管男的女的、男性人女性人都一样,读书人人生的目的是修养到这个。不管你事业做什么,你乃至去种菜去、去捡垃圾没有关系,那是职业的不同,你要真是够得上读书人,你的人生观要做到什么呢?做到“动而世为天下道”,你的行为、行动,永远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做天下人的原则、规范、标准。“行而世为天下法”,你一生所做的行为、所做的事情,永远留传在历史上给后来人效法。不单只是钦佩、恭维,要效法你。譬如像孔子、孟子,譬如大家学佛,佛也是人也,他的一生的道德、修养,我们始终所谓学佛,效法他,就是说“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你的言,就是说话,代表你的文字留传下来,你的文字、言语、思想留传到后代,永远给后人遵守的原则,重视、遵守的,这个才是人生完成了一个人,才不愧是一个知识分子受了教育。

所以我经常鼓励青年同学们,搞了半天你们自己人生观,想做一个什么人搞不清楚耶!你说我想做一个混蛋,混什么蛋呢?只要有钱就好。也对!有时候要你抓钱么,好像又没有这个本事;没有这个本事你就安静一点嘛,又不肯安静。一下呢动辄就要度众生啊、救世救人,度个什么啊?要看清楚。一个人修养,“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还没有,没有做到。

“远之则有望”,离开了他,永远是一个目标,有个希望。譬如孔子,譬如孟子,譬如现在西方人相信耶稣,他有个目标的,一个人的影子,这个人格的影子始终把你画在那里。譬如宗教的每一个教主,你今天不在佛的庙子上,那个佛的阴影,那个阴影是个好的阴影,在你思想的血液里头,永远建立是个高尚、超越的标准。所以“远之则有望”。

“近之则不厌”,你亲近他接近他,越来越有兴趣,没有厌烦。他说这个样子才是人生修养的完成。

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誉于天下者也。

引证周颂,周代的一首诗中间的几句话。他说一个人做到随便正反两面,在那一边没有讨厌,不为他讨厌;在这一边没有被他难过,反正这个人从容中道,怎么样都对。“庶几夙夜”,昼夜都在道中行;“以永终誉”,永远保持在历史上,在历史人类文化高明的声望。

“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他说一个人修养没有达到这个程度,要想在历史文化万古留名、万古流传,是不可能的,必须要真的道的修养、道德修养到家。那么为什么我们再三强调讲,子思这个文章是答复天下人对他祖父所提的怀疑的问题,也说明了中国儒家文化的精神之所在,为什么呢?他一路写到这两段,写完了,提出来说明孔子、他祖父所走的学问思想的路线: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子思讲“仲尼”,子思一直叫他祖父的号,“祖述尧舜”,他说孔子的道统、学问的精神,他推崇上古的源流,祖述尧舜之道。尧舜之道的精神,那么《大学》《中庸》我们都讲过了,大概是他的精神,历史的事迹在孔子本身都不敢多说,因为有些资料觉得不够,所以他说“孔子祖述尧舜”,以尧舜的文化传统来的。“宪章文武”,他的制度,“宪”就是效法的、不可变的一个原则,“章”就是文章。就是说他的方法、研究的方法,人文文化,以文王、武王的这个周朝的文化为基础,那么孔子“上律天时”,不但如此,上面他研究天文,孔子对于中国的天文有最深入的研究,科学上的天文他有深入,哲学上的天文在《易经》里头也有深入。换句话说,孔子对于天上事全知了,天文的道理全知,所以“上律天文”,与宇宙的法则他全知,那么这一句话要引申发挥起来就麻烦了,起码要讲十几个钟头,大概可以介绍他的纲要,他对于天道的看法,到现在来都是万古不变的一个原则。所以《易经》上面所讲天人之际的关系、四时气候的变化、物理的变化,都在《易经》那个法则象数的部分。所以孔子理、象、数已经是非常高明了,能知过去未来。但是这一门的学问啊,子贡、子夏、子路都不知道,他只传了一个弟子,所谓七十二门人里传给商瞿,所以真正孔子的易经的上知天文下懂地理,这个学问只传给了商瞿。

那么他说“上律天文,下袭水土。”拿我们白话给他翻一翻,这两句话就是说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他的学问无所不知,形容孔子的伟大。“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他说他的道德的学问,道德与学问两方面像这个天地一样,包含了万有,所以载育万有、保持万有。“无不覆帱”,万有没有哪一点不受他的恩惠,盖覆、遮起来、打雨伞一样,都靠他盖覆。“辟如四时之错行”,但是讲孔子的一生,非常伟大哦!虽然他当时没有去当皇帝,你要晓得,你研究孔子非常有趣哦!他当时拿后代讲随时可以革命、随时可以当皇帝,他不干;你要晓得经常跟他是——那个时候全国的中华民族的人口没有多少,充其量几十万,或者勉强有现在台湾人口那么多一点点,当然很难统计,不可详细。可是孔子有三千弟子,经常跟着他的基本部队,周游列国,到某个国家去,说一带带来几千人,吓死了!里头啊子路是军事人才、专家,子贡是财经的,样样都是第一流的,所以每个国家都不敢,都是送钱,“请你走吧,不要过境。”到了飞机场,赶快送钞票,“欢迎!只能过境,请你走了!”那么像子路几次跟孔子提出“干了!”老师啊!何必呢?这个时代这些人都是……我们拿下来我们来做就是了嘛!始终没有这样做。所以孔子并不是倒霉,他是“不为也”,不可以这样做。如果他拿后世人讲,他要动一下,点一个头,你看他有许多弟子,譬如说子夏,在鲁国当时是陆军总司令,他好多弟子都是带兵的、掌大权的。还有个学生说:“老师啊!”有人在论语上都会看到,“有人在毁谤你,我现在的权力立刻可以要他的命,杀死他,全家都杀光,老师啊你看你的意思?”孔子说:“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赞成,你权力尽管如此,不能这么做。此所以你要研究孔子,他是有这样的非常伟大,所以他所谓称“素王”,没有土地、没有政权的皇帝,同佛一样;佛家称佛是“空王”,传经说法,永远万世的人天的师表,所以是“空王”。孔子是“素王”,“素”是干干净净的。可是啊,千秋万代的,连帝王看到孔庙都要跪拜的,都要行礼,有这个权威。何以成功呢?道德、学问、修养。

所以他下面讲:“辟如四时之错行”,怎么叫错?那么错开,春夏秋冬错开,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每天的冷热气候,这个宇宙有自然的规范,到了某一个时候应该是秋天就是秋天,错开。这就是讲人生,就要晓得,读书这一句话就要懂哦!人生要知道四时之错行,说我现在是很倒霉的时候,哎呀!你就倒霉一点啦,退让一点,倒霉就站开一点;倒霉了偏要在不倒霉里头晃两下,那就是人家在夏天,你在那里冬天穿个皮袍,在那个夏天里头转来转去,不对了!你要穿皮袍到冷气间去么,最冷的地方去。四时错行,做人要合时。“如日月之代明”,所以书读懂你就懂得做人了,太阳、月亮一样,白天是太阳在管事,晚上是星星月亮管事,那个星星和月亮那么大的亮光偏要在白天太阳大的时候拿来晃两下,那不是自找麻烦、自找倒霉吗!所以啊,“日月之代明”,他交代、互相交代,这个时候应该:“哎,我这个光芒要少一点啦!到了晚上,要给星星们亮相啦!”太阳夜里还出来亮相这个太阳太不懂事了,那个星星怎么办呢?永远也亮不了相了!有时候也要给人家小小亮相一把。所以“日月之代明”。

“万物并育”,包含了一切。你到嘉义看看,水火同源,这一边可以冒火,这一边可以流水。“万物并育”,好的坏的共同生存;山前有补药,山后有毒草,毒草跟补药俩并生。但是在天地的境界,好的坏的都是我的孩子们,都应该包养他,都应该教养他,“万物并育而不相害”,各有各的范围,共同的生存。“道并行而不相悖”,这是中国人的胸襟,管你什么宗教什么道,只要你劝人为善,都是排排座、请上座、吃果果,没有关系,你都是好人,好人都拜拜,没有关系。其他的有些民族的文化不行哦!你那个是魔鬼,我这就是对的,你那个就是魔鬼;信我则得救,不信我则下地狱去!就是那么干。中国文化“道并行”,好的坏的一样,“而不相悖”,因为他的基本原则都是劝人教人学好,这个不违反。

所以他说你看这个天地的伟大,“小德川流”,一个人学问小一点、道德浅一点,影响一个人,细水长流、慢慢来,做好人做好事,慢慢可以影响人,因为我只有慢慢的力量。“大德敦化”,就敦化南路那么大,哈!就是大德了,所以敦化,就是真正的大德就是一起来,做的这个教化来的大!现在这一段文章描写天地宇宙之中,他的功能,代表了人生的道德,也代表了圣人的境界,也说明了孔子的胸襟。“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换句话说,孔子的伟大就是这样伟大。

这一节虽然是讲圣人境界的伟大,天地的包括的万有,但是也是给我们值得效法的,就是整个是人生的标准。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智,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

这是一个人格完成修养的一个标准。也就是说,至诚之道修养成功,中庸的道理,最后我们做结论,内圣外王的修养成功,上面差不多做了一个阶段了,到了三十章是总结论。修养成功就是圣人的境界,拿我们普通讲就是得道了,悟道、修道而成道,是圣人境界。圣人境界有几个条件:第一,这个人何以能达到如此的圣人境界呢?他修养的方法是——至诚,就是中心。至诚怎么来的啊?就是明心见性,明白自己的本性以后起修,这个至诚的这个境界,中间讨论了很多,我们最后做结论。那么佛家道家说人修这个必须要有根器,这个根器并不是说谁有根器谁没有根器,个个都有,“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修到了成功,把这个根器、自己本性的智慧发得更大,所以到了圣人的境界自然是什么?“聪明睿智”。第一个是聪明,绝对的聪明,这个聪明是怎么来的呢?“率性之谓道”,由本性而发起来的智慧;不是后天的思想出来的,也不是靠眼睛耳朵观察出来的;就是普通现在讲“无上的灵感“。慧知,有人念“睿智”,我的口音念“慧智”念惯的,那么现在国语念“慧智”、“睿智”我搞不清了,我没有读过国民小学,现在的国民小学没有念过。“聪明慧(睿)智”,睿智就是我们现在讲的智慧,最高的、无上的、不思而得、不勉而中,那一种智慧是“睿知”。靠思想意识分别出来的——不是!所以聪明是聪明,睿知是睿知,绝顶聪明还不算睿知;得道的智慧,所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为道,修道之谓教”这个智慧。“足以有临也”,有绝顶的聪明,绝顶的智慧,这个样子,“临”是到达,才会到达。等于中国的禅宗,唐代以后,所以禅宗是接引第一等的上上智的人,还不是大乘的根器——上上乘的根器,所以真正的禅宗,颇不容易谈,也等于《中庸》说:“唯天下(之)至圣,为能聪明睿智足以有临也。”才够得上达到这个程度。

那么不单是要聪明绝顶、智慧绝顶到这个程度才能谈“道”,胸襟、气量这个修养,要“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这个人啊,胸襟宽大;“裕”,厚道,非常的厚道。什么叫厚道呢?是说做事情不做绝了,说话不讲绝话,做人不走绝路,宽裕。温和的,“温”;“柔”,柔软的。这个柔软并不是说没有脾气,讲话都细声细气,走起路来腰是杨柳腰啊、三扭的,这样叫“柔”就不对了。讲他的个性,对于人包容、宽厚,那么在佛家来讲这个温柔就是慈祥,非常慈祥的。这个样子,“足以有容也”,才能够说内证以后啊,包罗万象。

那么在座有许多出家学佛的,这个就是大乘道菩萨境界,那个气象、那个精神。假设塑一个菩萨像,就是这样:聪明睿智,宽裕温柔。那么光是温柔到极点,温柔得变太太变小姐了,变圣母了;“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做起事来,发展到外面,他的行为,发愤图强,非常刚劲。刚毅跟温柔两个是相对的情形,温柔讲内在的性情,温柔指对人,饶恕人家;刚毅是对己,处理事情绝对是严肃的,有决断,因为有智慧一定有大仁大勇有决断,所以说“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什么事情有它一定把握住的中心。“执“,有把握,有他的中心。这样子光是温柔的人啊,就没有中心了;这样也可以,那样也可以:

“你下楼吧?”

“可以。”

“上不上?”

“要,也可以嘛。”

“你究竟上不上、下不下呢?”

“没有关系。”

那么学问方面,“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要有思想,有头脑,言语文字样样第一等,很高明。“文”,包括一切文章,哲学的、宗教的、科学的,都属于人文文化的。“理”,理就包括礼义那个礼,一切的道理,所有绝对的逻辑的思考。“密察”,非常精细,读书也好、做事也好非常精细,精细很难哦!像在座的年轻同学们每一个人都很聪明,大部分现在的青年都是将来最后自己给自己一幅挽联,你们到了八十岁以后会给自己写幅挽联:一生误我是聪明。下面一句,都不含灵光的,都对,现在人就是聪明。聪明啊,浮华,做不到“文理密察”。要“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他才能够分别一切的是非善恶,处理事情对不对。

好了,我们现在晓得,一个有道之士,修养几个条件:聪明睿知、宽裕温柔、发强刚毅、齐庄中正、文理密察,五个条件。也等于你看,我们拿来做宗教比较哲学来看,佛家菩萨要修五明,一个菩萨道必须要五明:内明,就是齐庄中正,文明密察这些都是因明,等等,都要会。总而言之,这许多都有相通之处,菩萨道的精神,拿比较宗教来讲,圣人的境界、学问之道,要当圣人必须要具备五个条件;换一句话说,你明白了、发明了自性,悟了以后,以至诚之道来修,修成功的人最后必然是如此,这五个条件都会具备。有一样没有做到,换一句话拿佛家来讲你没有证果位,没有达到圣人境界,没有受用,你这个道没有上身,没有到身心上来,没有用。那就是思想,变成思想、空洞的思想,就是等于一般讲的哲学,都是空洞的思想,对外的;身心起不了影响,起不了作用,毫无用处。

溥博渊泉,而时出之。

那么,然后再有一个、第六个道理:“溥博渊泉,而时出之。”到了这个修养境界,得道的人,成了道,那他的智慧内外都成就了。“溥”,普遍的,像大海的水一样铺满;“博”,非常深厚,学问也深厚,人品也深厚。他的智慧如源泉一样无穷无尽,如深渊一样深不见底,智慧的境界如泉水一样源源而来。“而时出之”,他说那个智慧、道德的光华怎么来?它随时随地自己内在会迸发出来,不要你去找。那么我们拿比较哲学、比较宗教来讲,譬如六祖悟了道以后,六祖对他的老师五祖讲,五祖就问他你怎么知道?六祖就说: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他说我也不晓得啊!我自己心里头常常生智慧,没有学过的、不懂的,都懂了,常生智慧。神经病的有时候也都懂了,那是不对的。这就是“溥博渊泉,而时出也。”随时随地那个智慧道德境界爆发。

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

他说这种内圣外王之道修养成功了的圣帝、名王,他的智慧“溥博”,如天一样高远,那个境界之高远、之伟大,他的智慧那真是李白的诗:黄河之水天上来。不知道这个源头哪里来的,那个智慧之大,“渊泉如渊”,所以啊,使人们,“民”就是人们,使人们看见而莫不敬,对他肃然起敬;“言而民莫不信”,他说的话别人会信仰;“行而民莫不说”,他所做的事都是老百姓们、人们所欢迎、所同意的,自然到达这个境界,所谓大乘菩萨的境界。

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

这个“霜露所队”的“队”字念“堕”,堕下去的堕,也可以念“队”,堕落的堕。他说:学问,我们求知识,中国文化的读书人,读书是为了修道,不是为了求知识;求那个知识是为了自己成内圣外王之道。成了内圣外王之道,不怕没有学问、不怕没有知识、不怕没有技能,这是中国古代的上古的教育的道理。所以得道的人,学问之道到这个成就,自然声名洋溢乎中国,他不想求出名,那个出名、名声自然——洋溢,洋溢是形容像海水一样,自然飘洋、充满;中国,不是现在中国的国,春秋战国的时候,中原这一带,那个文化以中原为中心,所以中国,所谓中原是河南、湖北的一小部分、边缘,湖北北部的边缘,由河南到湖北的北部的边缘这一带,所以说“中”,中原地带;西边到陕西、山西的边缘,都是边缘;东边到安徽这一带边缘,中国的中心,等于中国地理像一个鸡蛋一样,就是那个蛋黄的圈,是中原地带,中国。“施及蛮貊”,那个时候南方还没有开化,所以像我们南方人都是蛮子,因为是那个时候,没有文化,百越纹身之地,那个时候像我们这种地方的,纹身之地,身上还刺绣的、雕花的,鼻子还挂个圈子,这里弄两个洞,还画的纹身,这里还涂些颜色,身上还是刺起来的,百越纹身之地,这是属于“蛮”。“貊”,就是北方,也没有开发的,西北那一带都没有开发,所以东夷、北狄。他说真是得道的人,不分区域,中原也好、边疆也好,他的道德的感化有那么大的威光,交通所到达的,古代的交通就是两样:船与车,所以“舟车所至”,人力所能够通的,这是古代的交通开发区域,一条江、一座高山就隔开了所有的地区。你看我们这个人类历史的发展,上古的时候,一条小溪、一个山头就把地区隔开了;后来征服了江、山谷,慢慢地嘛,阻碍就是海洋了,到了十五、十六世纪以后,航海一发达,海洋阻碍不了了,这时人类文化的交流更大,区域交流更大,但人类的乱也更乱了。海洋阻碍不了以后啊,还有个阻碍——太空;现在发展到太空也不能阻碍的时候,人类的领域越扩张越大,由山川阻隔到达海洋阻碍,那么我们假设另外写一部人类文化发展史:山川阻碍时代、海洋阻碍时代、太空阻碍时代。太空以后,将来是什么阻碍?还有的。可是人类一个一个圈子在放大。可是那个时候舟车所至,人力所不能通的不谈,只要人力所通得到、天之所盖住的地方、地之所载住的地方,“日月所照”太阳月亮所照得到的地方,“霜露所坠”,全世界,全人类,圣人照人的地方都是这样。我们假设在座很多人研究佛学,你做佛学来比方这个境界是个什么境界?一个娑婆世界、佛世界,一个太阳系统,一大世界,最后一个一个扩大,叫做“日月所照,霜露所坠”,雷霆风雨所能到达,全世界,由小、一个地方开始,慢慢扩大,影响到全世界的圣人,凡有血气者,有血有气有生命的,“莫不尊亲”,说人人对于这个道,对于这个东西要尊重他,要亲近他。所以圣人之道德成就啊,所谓“圣德配天”,他等于匹配的天地一样的伟大,所以我们提孔子的四个字“德配天地”,就是这个意思。不然是光吹牛的。凡是圣人,岂止孔子,释迦牟尼也一样,老子也一样,到达了“日月所照”,太阳月亮没有下去以前、没有毁灭以前,世界人类都要存在,他的思想文化永远是存在的,永远是打进去,“霜露所坠”,他永远是存在的。就是这个道理。所以讲圣人之德是可以配天。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

他说怎么样能够修养到这个境界呢?回复转来,中庸的中心、方法,只有一个字:至诚。怎么样做到至诚?“至诚之道,可以前知”。这句话出在哪里啊?出在《大学》哪里啊?出在《中庸》,不在《大学》,我替你们答。“至诚之道,可以前知。”这个至诚本身就是方法,没有别的方法。你看做一个人,随便考察一个人,什么是至诚?像孟子说,“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一个人从年轻讲一句话,一辈子我非要把他这句话兑现;对某人讲了一件事,非常守信用、兑现,就是做人的至诚。对于自己立定了的志向,我要做一件什么事,学一个什么,一定要死用功到了底,是至诚。所以至诚本身就是方法,没有另外的方法,可是至诚很难!世界上没有至诚的人,每个人说:“唉,你不至诚,你不诚恳。”他绝不承认!其实严格地大家要反省自己,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个至诚的人。像我们年纪大了的人、老了,老了的人叫老奸巨滑啦,像我一样,老了社会经验多了,看得很清楚嘛,所以青年人谁讲话我都不会信你的,可见老奸巨滑!你青年人一定想要怎样,我一定不信你的,什么不信呢?因为知道人至诚很难,你也不是至诚人,你现在说:“哦哟,老师啊!你要我头我都给你!”我说你慢一点吧!多给我保留一下,多吃几十年饭,以后再给我吧!他现在是冲动的话,头给你,你真的拿根缝衣服的针给他扎一下,“哎哟!”就来了!做不到的,不可能的!不是这一回事啊!比方啦,这是讲比方。我们对自己也是这样,今天立志“我要做什么”,譬如一个人写日记,你们大家都写过的,一辈子写日记天天对自己写,还不拿给老师看,自己写;大概啊,最多写上半年、一年,我也常干这种事。写写啊,譬如说我在山上闭关的时候,我想总要好好写个日记了;到了后来因为天天打坐没有事了嘛,也没有妄念,为了写日记只好下座,尤其是自己对自己不能对不起啊,写个日子,那实际上我也没有动过妄想也没有想下山也没有想出门,哎,“又过一日!”好了,上坐打坐。到了明天下来,今天怎么写?也没有什么呀!又过一日。写了十几天翻翻都是“又过一日”。哎!去你娘的,不写了!(众笑)其实啊,也就是不至诚。至诚啊,尽管一百年不过写三万六千张嘛,就是都是“又过一日”、“又过一日”,过后检查也不过三万六千张的“又过一日”,你就写这么一句又有什么关系呢?对自己就不至诚,譬如拿我来讲,对不对?你们想想看!

唯有至诚,“立天下之大本”,就是明心见性,天命之谓性,才见到人性本来。你们大家都学道、打坐,搞几天,哎!一下环境影响你了,一下腿发麻了,一下哎呀感冒啦,算了,本来就这样,“哎呀!我有魔障了。”什么叫魔障?魔障是你推脱的话,魔障你一心就可以转过来嘛。心没有狠起啊,所以永远不会成功的。这一类人啊,我眼睛里头看过的人啊,十个里头就有五双都是这样。有五双半,十个不多啦!十个里头就五双啊,不过我现在晓得有五双半,五双里头还多出半个,所以很难啊!唯有至诚,才能立天下之大本,才能站得住,根本。

“知天下之化育”,他说,至诚之道,你修养到了、功夫到了,才晓得宇宙间那个生命的力量,生生不已、化生万物、生育万物,所以生命自己可以把握,可以转过来,唯有至诚到了,才能知天地之化育,天地之生机知道了,自己生命上生机知道了,所以智慧神通就发起了。

“夫焉有所倚?”这句文字懂吧?“焉”是哪里,翻成白话文。唉!修道这个事哪里有个依靠啊?我需要依靠一个方法,哎呀,我在听呼吸数息观啊!我在参话头啊!我在念咒子啊!我在做什么啊!都是有所倚。“至诚之道,可以前知。”顶天立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本身就是!一念一至诚,至诚就是一正念、一定,就下去了,就成功了。所以,“夫焉有所倚”啊!可以说没有依靠、也没有偏差,绝无偏差之处,就成正念。你说我依靠一个方法,依靠他力的加庇,你就有所倚、有所依赖。所以至诚是怎么样?至诚是靠自己。顶天立地。

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所以,到达成道的人这个境界;这个“肫肫”是形容词,像肉一样,很厚的肉,很肫厚,就是很厚;仁慈,很仁厚,不是偶然看到一点可怜啊,动一点“糍粑心”,然后掉几滴眼泪,赶紧跑去拿红药水啊做一点好事。叫他跑山道,就累了,没得意思;叫他有诚心,做不到了。他永远是肫厚,比方;非常仁厚。“渊渊其渊”,他的智慧、胸襟深远,像泉水一样不断的,渊渊,不断地流,细水长流。“浩浩其天”,这个胸襟啊,伟大得像虚空、天地一样。所以,道成功了,仁厚、深远、伟大,自然达到这个境界。他说这个境界,所以修道人,“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上面讲,要学问修养聪明睿知,换句话说人要真正学到,注意呦!做学问不管儒家、佛家学哪一家都可以,你学娘家的都可以,哪一家的都“聪明圣知”,看自己具备的。“苟”,是假设自己不具备“聪明圣知”,而且达乎天德,什么达乎天德?道德的充沛就是天德,“达乎天德”中庸上面已经讲过了,“与天地合德”,“其孰能知之?”哪里能够悟啊?哪里能够证啊?证不到、悟不到啊!换句话讲了半天,同佛经讲《金刚经》,佛说了半天一句话:“修一切善法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只有善心、福德到了,智慧才开了。《中庸》讲了半天、《大学》讲了半天,“聪明圣知”,要怎么样做到聪明圣知?是“达乎天德者”!他的道德累积下来同天地一样的深厚,那么自然就会悟了。所以要福德到达,自然是成道的境界,至善之道。

《诗》曰:‘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讲道德影响,真正成道的人、得道的人,你随便怎么样,他摆在那里,都会影响你、起作用。但是有一个道理,你看这个人有没有道德修养,第一个,他引用《诗经》上周代的诗,哪一些诗?我们现在不讲《诗经》,你们本书的注解都有,我们不多管它了。只讲解引用这两句诗的原意:“衣锦”,古代的人节省,与我们现在不同,像我们小的时候是这样,像这种衣服单穿不行的。好的衣服,譬如做一件很好的袍子,做起来外面一定要做一件薄的罩袍,罩袍一定普普通通,或者粗布。太华丽的衣服,像我们小的时候受这个教育出身,太华丽的衣服,名贵、华丽、贵重,一穿出去不好意思,罩袍赶快做好,罩袍是蓝布大褂。所以过去的人穿的蓝布大褂的衣服里面有时候一翻一件虎皮袍子,好的一件冬天穿的皮袍现在讲的价钱美金都要四、五万,好的一件皮袍衣服像猞猁袍啊什么的,那还有更好更好的;最差最差的一件也要好几万。但是穿好的袍子、好的华贵的衣服外面穿的都土土的,一定蓝布,不过自然——你坐下来一看,一衬袍,这个人这件袍子很贵、名贵,看得出来。所以中国文化古代穿衣服也不同,现在的人皮袍是要反过来穿的,越好的越要摆在外面,不好的放里头;那个西装裤子,里面一拉,一挂起来不成样子,东一块西一块,缝都没有缝拢的;外面笔挺。这是中西文化的不同。

所以中国古代啊,“衣锦”穿好的衣服,“尚絅”外面穿一个罩袍、普通罩袍。“恶其文之著也。”为什么上古人这样穿衣服呢?讨厌漂亮的向外面暴露,等于一个人聪明,聪明已经够漂亮了,结果还要玩弄聪明:“你看,怎么样?看来我行吧?”头一歪、眼睛一瞪、一摇,很多年轻人都这样。已经晓得你蛮聪明了,他这样一表扬一下,完蛋了!聪明下面加两个字,结果我要批卷子,一看这个人,手里就写两个字:完蛋!本来蛮欣赏的,觉得这个年轻人好聪明哦!结果他要玩一下聪明——过去了!这就没有意思了。不深厚。你们年轻人特别注意!真有才能的人盖不住的,你遮都遮不起来的,何必要自己表扬呢?别人的眼睛都是亮的,没有瞎过,所以不需要自己表扬。“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

“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所以君子之大道,虽然一辈子很黯淡,盖不住的。他慢慢慢慢就会发扬光大出来;“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小人爱玩花样、爱出风头、爱表演、爱把握现实,你看他很明白、现实很好——“的然”,就是现在写白话文“的”,“的”字在古文从“日”,“日”部,太阳的“日”部,日上面飘一飘,太阳上面放出光芒,这是说光芒都发了,这是“的”。“的然而日亡”,“的”就是代表这个字,在古文,这个文字的本身就是“很明白”,很明白的……

所以说君子之道有几个:“淡而不厌”。所以学道的人,想研究道,你搞久了以后觉得淡然无味。当年有一个外国同学说:“老师啊,我跟你十几年了,”这么一个同学跟我讲,“我说真的吗?”他说是。我说:对!你是有十几年,来来往往。“我好像在你这里什么都没有学到。”我说:是啊!同学说:“对啊!没有错。那我何必跑来学?”我说:对呀!因为我没有叫你来学啊!(众笑)而且我都叫你不要再来啦!“但是我回过来以后想想,还是你这里好,又要来啊!”我说那是你神经病啊!那你来了以后呢?“我来了以后学学学,我又觉得拿不到东西,又回去了。”我说:你赶快回国啊!——淡;没得东西。但是像这位同学所讲,“淡而不厌”,他想想这个东西啊——哎,又等于我们夏天吃凉拌黄瓜一样,凉粉拌黄瓜,那有什么味道嘛!我是不碰这个菜的。凉拌黄瓜,倒一点酸醋、酱油,我说我不吃,淡而无味。可是你久了以后,很多人我看夏天吃凉拌黄瓜,我经常看都在等这一盘。为什么?我不想吃。我看一下一半了、一下都没有了。哎,证明一件事,“淡而不厌”哪!

所以交朋友,中国有句老话,“君子之交淡如水”。淡如水不是冷酷无情哦!永远是长流水,永远是这样。所以诸葛亮讲交朋友之道:“温不增华,寒不改叶。”天气热了,春天到了、温暖了,“不增华”不增加一颗花,还是这个样子;“寒不改叶”,天气冷了,也不少一个叶子,松柏一样常青。“温不增华,寒不改叶。”你看松柏到冬天也是绿的,颜色都不变,绿的就是绿的。交友之道、做人之道也是,你好了不来拍马屁、不来锦上添花,好就好了嘛!像我一生因为我很懒,有许多朋友好了,“好了更好啊!”懒得管他了,因为他好了嘛!并不是不跟他俩交往。好了的人啊,运气好了就忙嘛,让他忙去嘛!你不要去啰嗦了。不好,“哎,不好到这里玩嘛!我们还是朋友嘛!”就是做到“温不增华,寒不改叶。”就是“淡而不厌”。

“简而文”,非常简单、简化——文。自然非常简化,有无比的内容、文章。

“温而理”,温和,温和就是很多情、很温柔哦!温柔就会多情。多情不合理,没有条理的一味地多情,那糟糕了!那个情就变成魔障了。“温而理”。

现在讲三十二章的继续:“知远之近,知风之自。”所以真正修养到家的人,那么这几句话等于佛家所讲的智慧神通的境界,自然晓得远,“知远”。“之近”,这个“之”是什么?古文尤其读四书五经读到这个“之”字,不是虚字,之者至也,“到”,由远到达近。修养学问成就了,所谓“至诚之道,可以前知”,所谓神通的境界,神通没有什么稀奇。很远大的事情,因为他智慧的境界、智慧成就了,远的事就到达前面了,很近,就看就了解了。“知风之自”,知道一切的风气、社会的风尚、时代历史的演变,这个风气的演变,“之自”,知道他那个原因、来源。“自”就是自来、自己那个来源。

“知微之显”,微——微妙、幽远、看不见的东西。在一个学问道德修养成就的人,看得非常明白,很微弱的东西,他是非常明显地看见。“可与入德矣”,这样,学问修养成就到这个境界,可以入道了,可以入德。所以讲到“入德”两个字,我们做一个比较宗教的研究,现在大家很多喜欢学禅,达摩祖师吩咐二祖两句话:“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学禅宗、学佛的人第一步先要做到这样。外面一切外缘放下了,“内心无喘”,内心里头没有粗的气息,换句话,也没有粗的妄念,这个谓之“无喘”,没有喘动。心如墙壁一样,内外境界可以隔离了,外打不进来,内也不跑出去。这个样子,你平常修养到达这个情况,还没有悟道哦!“可以入道”了。这是禅宗。我们现在引用达摩祖师这几句话,达摩祖师是后来哦,中庸是早了,就是解释“入德”两个字。

《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

退一步来说,一个真有学问道德修养的人——潜伏。所以孔子在易经上乾卦的第二爻“潜龙勿用”,就是这个潜。潜伏在里头的龙,潜在水里的龙,“勿用”。所以讲到易经,经常说到易经上每一个字用得呀,是不可思议的文字。他用个“勿用”,“潜龙勿用”,就是这一句话。这个“勿”是什么呢?是不用、不可用?不能用、不敢用?不要用、不得用?还是哪一样?是不可用?——错了!不能用?——也错了!不要用?——也错了!不敢用?——都错了!

“潜龙勿用”这个“勿”是不定之辞,用而不用。

他说你要不用,还是我要我自己不用?都是不定之辞。所以“潜龙勿用”,在潜水,他有无比的价值。我经常喜欢用笑话在学校里跟同学们来讲课,大学里研究所讲,对于你们男女同学,一个没有出嫁,一个没有讨太太,“潜龙勿用”,无比的价值。尤其女孩子,你晓得我将来是第一夫人?再不然我自己做我自己的夫人啊!我就是我——潜龙勿用。你出嫁了以后嘛,充其量第一夫人,你不能够说变成第上夫人了,已经有了价值了。或者是我做了一个什么点心,就有了价值。他说“勿用”,没有价值;他有无比的价值。他并不是没有用啊!你说“潜龙勿用”是没有用的东西——你这是讲错了!他有无限的用途,可是他没有用。所以“潜”,潜在水里头,变化无穷,像一条龙一样。那一个人潜伏在那里,你说他将来变什么?不知道了。所以有道之士,所以说“潜虽伏矣”,他像一个潜龙一样伏在那里不动。

“亦孔之昭”,真正有道,你学问到了,你尽管是不出来,潜伏在那里,没得办法,盖不住的,“孔”就是大,很大的伟大的光明,他自然会照耀出来。你把太阳盖得住吗?盖不住啊!你遮住了半个天,他还有半个天会放光的啊!而且你统统把它遮住了,你遮住的东西会给太阳晒化了的,它的光还是会透出来。所以呀,有道之士,“潜虽伏矣,亦孔之昭”,所以说,一个君子之人,学问修养,你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自己去做。

“故君子内省不疚”,内在反省自己没有后悔、没有脸红的事,没有对不起人的事,只问自己内心。所以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鬼不惊。鬼、什么也不怕,没有事。自己暗室不欺。自己本身是心不负人,所以面无惭色,没有难为情的事。随时反省自己,没有后悔的事。有些人当然有(后悔的事),坏人也说:“我不后悔,杀了头,二十年以后再来,还是个小伙子!”那个是强盗的话,那并不是内省。内省一反省,人怕内省,尤其是清夜梦醒一反省,自己脸红的事情很多耶!慢慢修养、慢慢修养,慢慢减轻了,减到以后自己反省自己,清夜扪心自问。为什么要夜里问心?夜里夜深人静,环境清静到极点,一个人也看不见、一个鬼也看不见,那个时候你反省起来,才是至诚之道的境界,面对菩萨、鬼神的境界,面对上帝的境界。这个时候你心静,自己检查自己,是非、善恶、好坏,一点不能欺骗自己的时候。这才是真正的内省。内省没有惭愧的事。

“无恶于志”,对于自己的平生抱负、言行没有觉得可以厌恶。厌恶,有时候讨厌自己啊,反省起来:“唉!我当时怎么那么笨啊!”这就是讨厌自己了。对于某一件事:“哎呀!我怎么那么笨!”那过后聪明的诸葛亮——诸葛暗了。事后方知的是诸葛亮的兄弟,叫诸葛暗。事后方知,多得很,事后自己会厌恶。他说君子之人,君子人道德学问修养,反省没有自己觉得脸红的事,没有觉得自己跟自己厌烦、讨厌的。因为他每天是斋庄中正,正道而行。

“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有道的人为什么那么伟大,别人学不到呢?因为他对于自己的要求严肃,对于自己的管理严格,别人看不见的。别人看不见可以马虎,他对自己不马虎啊!任何一个讲诚的、道德修养,不管你学佛学道学什么、学自己,必须要对自己对得起,所以这就是君子之人。“君子之所不可及者”,我们学不到的,“其唯人之所不见乎!”他的修养不是表演给人家看的。别人所不了解的,乃至做一件错事,别人都不知道,鬼都没有看见的,但是一个君子人自己审查自己会脸红:错了!不合于道了。他因此他觉得没有一点脸红的事情,不亏于暗室,此所谓君子之道,不可及。

诗云:「相在尔室,不愧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

那么,他又引用周代的诗经上记载的话:“‘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他说一个人、这个人不要认为看不见的地方可以乱来,所以自己心里思想不要认为:我在里头想,我还怕谁看见?在古代就叫做“相在尔室”,你心里有所想,外面这个电波就放出来,那个鬼神、菩萨、圣人在虚空的境界都有所灵感,就知道。现在科学证明,人动一个念头,放的光就不同,电波的形态就不同。现在科学正在研究、测验这个东西,非常厉害!一个人动一个很坏的念头,这个头脑电波放的光华就变成黑的、蓝的;要杀人、恨人的时候变成毒性的,还可以化验得出来,那个光还可以分析得出来有毒、无毒。就是现在到科学的境界,这个就叫“相在尔室”。你不要以为在房间没有人看见;一直有人看见的。有不可知的一面,照相机一样,看得很清楚。

“尚不愧于屋漏”,所以呀,屋漏、房子漏了,漏了有个漏洞,漏洞是什么?透天光的,跟天两个接通的。换句话说,人跟天(人道、天道)两个合一的,跟不可知一面相通的,电感的作用。所以你在房子里头起一个心念不对,就有记录了,在哪里呢?在你那个“天命之谓性”的地方,自己刻划上了、沉积了。所以呀,不愧,对于屋漏,对于一点点小地方,乃至有一点渗漏(屋漏的意思也有渗漏的意思),心里头小地方有一点渗漏就要弥补。这个漏洞代表过错,一点过错都不能有。“故君子不动而敬”。他不要起心动念,随时在恭敬的狀态;等于学佛人打坐、修定,行、住、坐、卧随时都要在这个定中,“不动而敬”。

“不言而信”,用不着讲话。他心静了,就是与他力——佛菩萨的力量、境界都相通了,“不言而信”。

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斧钺。

他说,“奏假”就是平常心里头起心动念、思想的时候,意识的狀态“无言”,这个意识境界清明、清静了,里头没有妄想、没有杂念了。言语这个“言”是代表妄想、杂念。比如一个人嘴巴闭着不讲话,像你们现在诸位坐在这里嘴巴都闭着,谁也没有讲话,你找找看,你肚子里都在讲话:哎,这一句话我懂了;哦,这一句道理是什么……里头都在说话耶!思想就是言语,言语是表达出来的思想,思想是没有发表出来的语言。所以意识境界里头的思想本身就是语言。“奏假无言”,内心没有一点分别妄念,“时靡有争”,随时随地这个心念都是清净、光明磊落,没有纷争、没有矛盾。

“是故(所以)君子(之人)不赏而民劝”,修养到这样用不着讲话了,无言之教,不要赏识、鼓励人家,人家一看这个榜样,自然就影响了。“不怒而民威于斧钺。”所以别人看到你会怕,为什么怕?因为你心境在定的境界,定的境界里“斋庄中正”,所以菩萨称大威德,有无比的威、德。德字到了,他的威严就出来了,自然是威严,你不敢乱了。所以“不怒”,用不着发脾气,他有个威严。这个威严胜于斧钺,比子弹摆在前面还可怕,比刀在前面还可怕。因为刀、子弹杀人的武器,我不怕死不一定怕你;他这个不是怕死的问题,他是一个静气、空灵,那个道的境界是**的、无比的威德的力量,所以胜于斧钺。

《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

那么诗经上所讲的,“不显”,没有明显的,也不要打你、也不要骂你,也不要教书、也不要开课、也不要演讲,一点都不表达;“惟德”,就要自己修正自己的德性。所以大家讲、佛教都讲,这一代的虚云老和尚,他一辈子懒得说法,我经常说他:师兄你一辈子**,教不出一个人来。他就笑笑。他也没有好好教。可是他影响为什么那么大?——无言之教。“不显惟德”,他德性够了,这个本身就是教育,所以言教不如身教。

“百辟其刑之。”各种方面,“百辟”百种方面,“辟”就是方面。百方各样各式“其刑之”,把它当成一个典型、一个模范。这个“刑”字下面同加一个土字那个“型”一样,这个典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所以道德修养成功了,“笃恭”,他本身很诚恳的、很笃、很恭敬,“天下平”。他用不着动作,用不着来打天下,又不用管理天下,他只要那里一站,只要那里一动,所谓无为而天下治,以他道德的教化。最后,又是《诗经》:

《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

他说,《诗经》上说,我的胸襟里头,一个人胸襟修养“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明镜也非台“,明德就是道德的。“不大声以色”,用不着大声如何去叫,说法、教化、演讲,更不要用态度来表示,换句话更不要骂人去了,只要自己那里一定。

那么,这个《诗经》孔子的解释:“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教育到达了用视听教育,就是声色化民,已经到了最末代了,文化最末的时候,只好用视听。他说知识的传播这可以,知识的传播当然视听可以。真的内养,所谓中庸之道、至诚之道,这个道这个东西,不是声色视听所能够表达得出来的。他是无形象、无音声,你怎么表达?无所在,你怎么去表达?无所不在,哪里都摸不见的,你怎么表达?所以孔子说:“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就是到了最后。

《诗》云:‘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中庸最后的结论,引用《诗经?大雅》篇,** 。道德的发展,那个 **、“德輶”,“如毛”,毛者毛毳,像孔雀的毛毳一样光辉。他说“毛(我们人的头发或者毛)犹有伦”,它还有线条、有韧性的,一条一条有条理,所以纤维条理都看得很清楚。就是说,道德的无尽、光彩,像细如毫发,像毫毛、婴儿那个毛一样。你说毫毛还看得见;真正的道呢,形而上这个东西呀,“无声无臭”,看不见、摸不着,它在哪里呢?翻过来第一章“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它在哪里呀?随时在你身边。不是身边呦!随时在你身心上,在你那里。可是它又是“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不是用声音看得见,不是用色相看得见。你看我们拿比较哲学、宗教来讲,《金刚经》上说:“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一样道理啊!对不对?声、色两样境界上去见,都不是。“上天之载,无声无臭”,无所不在。把形而上的道体、自性、明心见性的境界,都说完了。

凡三十二章《中庸》又《大学》,是中国的道统的中心。纵然佛法没有来,后来禅宗乃至于佛没有传过来,中华民族这个真理会不会找出来?一样会找出来。因为它本身固有文化里头有,表达的方法不同。所以后世佛法进到中国来,大部分还借用《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老》《庄》的东西来发挥。因为孔孟思想所代表的儒家,我只讲到这里为止;孔孟以下另外讨论,那值得批判了。孔孟所代表的儒家,依佛家来讲,是真正的大乘道,而且注重行愿的。所以佛法到这里,它两个一拍就配拢来。那么那个佛法修持方面那个空灵的,跟《老》《庄》两个那个出世的形而上的、也是可出可入之间,那个所谓圆觉境界同最后大彻大悟境界两个一拍就拍拢了。所以佛家到这里,右有儒家孔孟,左有老庄,中间加上一个佛,三套马车一抬,所以到唐宋以后,这个文化放了无比的光芒,是震动。他的出世思想同老、庄(一样),你说孔子主不主张出世呢?一样主张出世啊!大家认为孔子反对出世,完全研究错了!你不相信,再去读《论语》,再去读《史记》。所以《论语》上孔子来看好几个隐士,就是专门说出世思想。当年骂孔子骂的最厉害的当面笑他、当面讽刺他:如丧家之犬,急急忙忙的,你救世救得了什么啊?救不了这个社会的啊!如丧家之犬哪!像个野狗一样乱跑,没有人家收留。那个楚狂接舆、假疯子那个鲁接舆就骂他:“凤兮凤兮”,你是个凤凰,你生这个凤凰,凤凰落在这个时代啊,凤凰不如鸡啊!就那么笑他。孔子告诉学生们,每一个都是高士。但是他为什么不当隐士去啊?他说:鸟兽不可以同群啊!

大家抓住孔子这个话,(说)孔子是反对修道的人、当隐士的,骂他们野兽、混账,“鸟兽不可以同群”。孔子是这样说吗?这个话他不是骂他。孔子说嘛,讲老子也是这样,他说:鸟我知其高飞,鸟会飞嘛;兽、猛兽我知道它四脚会跑,他说我都可以知道;只是有一个东西我没有办法去把握——龙,这个龙啊,可大可小,三栖动物,天上能够飞、地上能够爬、水里能够游,大而无比、充塞天地;小起来比头发丝都小。我们中国的龙不是恐龙啊!过去所形容,有没有这个动物?反正这个龙是一个民族文化精神,是这样,就是几个字:“隐现无常,变化不测。”“隐现无常,变化不测”就是这个民族文化的精神。所以拿龙来(代表),龙就是这个精神。所以孔子说:鸟我知其能高飞,兽我知其能远走;唯有龙啊,神龙见首而不见尾!中国所讲这个龙,给你看到头,尾巴给你看不见了,身体不给你看;你看到尾巴,头不给你看;永远是变化莫测。他告诉学生们说,我看看老子,“其犹龙乎”啊!这个人莫测高深。[断录]

所以孔子,大乘菩萨道,入世的精神。之所以讲其为圣人,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但是他的修养——中庸,尤其他的孙子继承他的道统,把这个内养之道、修身养性、明心,通通都在《中庸》说完了。你看由“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他由万物一体的本性说起,告诉我们:“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道就在你的身心上。那么开始怎么做呢?“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第一步修养的方法是中庸,然后到了中间,你修到了这个定境界,然后就是一个,《中庸》就告诉你一个方法——“诚”,“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由诚到明,由渐修到顿悟;由明到诚,由顿悟以后来渐修,都可以,两条路最后是一样。那么先要养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最后到至诚;“至诚之道可以前知”,神通智慧都来了。他明告诉你有神通,鬼神之道洋洋乎其通哉!那么由这个到家了以后,他最后同他祖父一样,菩萨道证道了,悟道、修道、证到了,入世救世,就是圣人之道,自立立他。中国文化本来有。所以我说《中庸》可以当《金刚经》念,你敲起木鱼念《中庸》,一样的功德无量,求神通得神通,求感应得感应,求圣人得圣人,求啥得啥!

所以中庸啊,中国文化真正的内养修身的中心。所以希望你们诸位同学,“至诚之道”,百分百地诚恳去研究。